第2章（1 / 1）

循着光线瞧去，一道不大的细缝从木门上出现。

我欣喜不已，丝毫未深究为何门上会突然出现了一道恰好足够眼睛从上面瞄过去的细缝。

我毫不犹豫的附身在门扉上，好奇的打量着外屋所发生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我一直只闻其音，不得一睹真容的崔君。

此人大喇喇的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绣着金丝蛇纹的大红花衣蟒袍，脚踏灰褐色的厚底官靴，活像农村赶集时戏台上的那些古代官员。

年幼无知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深更半夜一个穿着除了戏子外，只有死人才会穿着的古代官服的男子出现在自家外屋是多么的诡异。

甚至还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崔君的皮肤黝黑无比，活像厨房里那一堆堆蜂窝煤，在大红色的蟒袍映衬下显得可笑至极。

最令我觉得捧腹的则是崔君那乌纱帽造型的帽子，那顶帽子竟是透剔碧绿的。

乡下人总是爱乱开玩笑的，因此很小我就从农人口中知道了绿帽子这个词，也曾跟着大人们嬉笑起哄着说某某人的媳妇跟人跑了，被带了绿帽子。

少不更事的我，虽说不懂得绿帽子是啥，但只要提到这几个字多半会从大人脸上看到滑稽可笑的表情，连带着我也会笑出声来。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条件反射吧。

果然当我瞧着崔君那顶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碧绿色帽子，第一反应便是想到大人们提到绿帽子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不足与外人道也的滑稽表情，加之崔君那与一副呈现出强烈反差的皮肤，我脸上的肌肉立马便开始变得有些控制不住了。

噗哧——我终究还是笑出了声。

这一笑不打紧，崔君像是听到了一般，立马将脸颊掉转过来对准了里屋门的位置。

我脸上的笑容还未消退，而下一秒则是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

那是一张我至死都无法忘记的脸。

白森森的颅骨，密布着猩红的血丝，裸露在空气中的头骨上沾着有些发黄发黑的腐肉。

口鼻耳这些七窍的位置则是七个大小不等的小洞，密密麻麻的蛆虫在洞内洞外爬的那叫一个欢快。

最令人恐怖的是那足足有鸡蛋大小的两个黑色眼眶，眼眶中跳跃闪烁着两朵绿磷磷的鬼火。

此时，我再也不觉得崔君的黑色皮肤、红色蟒袍、绿色纱帽有什么可笑的，反而觉得是一种从骨子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恐惧。

红黑绿三色与森森白骨形成强烈的反差，噬人心魄的两点鬼火死死的盯着我的方向，令我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我想动，可四肢像是被冰冻了一般；灵魂仿佛已从体内逃窜，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漂浮在了空中，看着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肉体躯壳呆立在下方，带着僵硬笑容的脸上流淌着滚滚而出的眼泪与汗珠。

“慢着——”爷爷那急促而充满惶恐的声音，像是缥缈的仙音，有些飘忽不定。

接下来，我清晰的透过内屋的墙壁，看到崔君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脚踹开内屋的木门。

砰——

另一个我倒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糟了——”一向泰山压顶而不动声色的爷爷脸上变得刷白，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颤栗不已。

“先拘住我孙儿的魂魄——”爷爷厉喝道“我说怎么算不出这因果，原来竟要报在我身上！”

崔君微微一点头，随脚一踢，瘫软在地上的另一个我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朝着外屋飞去。

那似乎并不是一个人的躯体，更像是一坨轻飘飘的腐肉，在空气中缓缓的滑行着，竟然散发出缕缕的绿烟。

“嗜魂尸气——”爷爷如临大敌，冲到外屋一把操起跳台上的一杯清水，猛地掷了出去。

我的躯体，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毫不费力的躲过了这杯清水，朝着门外滑翔。

“闭门，起咒！”崔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顿时间哗啦啦声响不断，只见屋里屋外门户窗扉无风自动，纷纷闭合。

趁着门扉关上的那一刹那，我瞄了一眼门外。

苍穹如泼血，蓝月似寒刃。

我的肉身躯壳散发出墨色的恶臭尸气，像是一堆腐烂多日的烂肉在一双双无形的大手操控下渐渐蜷缩成一个肉球。

像是一枚超大的苍蝇卵，在孕育着一个拥有冲天怨气的恶灵。

起风了。

那一定是前所未见过的飓风，风中像是夹带着万千冤魂发出哽咽的哭喊声敲打着屋外的墙壁、门户与窗扉。

“地狱门开万鬼现，地藏临世渡凶灵。”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弟子恭请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临世加持，破万灵鬼宴。”

一时间，屋内香烟缭绕，梵音四起，一尊金色地藏佛像从地底升起，放出万千光华。

“没用的——”

“没用的——”

“没有用的——”

“且以你等血肉为佳肴，魂魄为酒水，供我等享用吧——”

“呜呜呜……”

“哈哈哈……”

鬼音四起，哀嚎遍野，笑声如泣，直叫人头皮发麻。

风更大了。

大的连漂浮在屋里半空中的我，都几乎要被刮飞出去。

“先来个餐前冷盘吧——”

“呜呜呜，哈哈哈，我饿——”

“饿了，饿了，吃饭吧——”

“摄住我孙儿魂魄——”爷爷再次如命令似的猛喝到。

“老颜，你知道后果！”若崔君脸上有肌肉皮肤，此时定然是迟疑之色。

“顾不得后果了，摄魂！”爷爷再次从条台上端起一杯清水一把泼在地藏金像上。

原先有些暗褐的地藏法相顿时光芒大作，门外的鬼哭狼嚎顿时消停了不少。

“只怕我们的屋子已被我那厮以术法转到了枉死城的血池正中了。”爷爷叹了口气“十殿阎罗，五十二地狱。唯独这枉死城与血池不在掌控之中，当属变数。”

崔君并不吭声，只是看似随意的用那双跳跃着鬼火的双眼瞧了我一下，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像是被一阵巨大的吸力给吸了过去，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像是置身于一团绿色火焰壁垒中，虽说可见可听外界的事物变化，但自己却不能做出一丁点的动作也无法发生丁点的声响。

爷爷犹在自言自语说道“只怪我贪恋人世，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这十里八乡的阴阳因果，最终还是因天机泄漏太多，难免受这鬼神报复。”

在火焰壁垒中的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腾。

爷爷那原本精神矍铄的脸庞变得有些落寞，仿若那被霜降打过的茄子。

“既是自己种下的恶因，那定不可祸及后代，这苦果且由我自己来品尝吧！”爷爷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老颜，倘若你早日与我同赴阴司，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了。”崔君也学着爷爷模样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但却没有丝毫的不舍留恋之情。

仿佛这因果报应就如同不可撼动的天规戒律一般，不可违背。

“多说无益。”爷爷顿时从书桌上拿起那本《阴司通典》掀开来，不过自己却不阅览，只是递送到崔君的眼前“因果已定天命难违，且由他去吧，只可惜了我这可怜的孙儿，三魂七魄与肉身分离，这一世是无法再有人身了。还烦请崔君送他往生投胎再度轮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阴司通典》这本书的里页。

这本书说来也奇怪，虽说幼时的我不认得多少汉字，但也在乡下小学的老师那学的了一些简单的文字。

而这本《阴司通典》上的字符像极了一个个游动的蝌蚪，永远在变幻着形状，仿若那令人琢磨不透的因果命运，永远不知道这一秒所种下的因会结出何样的果。

“往生倒不至于！”崔君合上书页，婆娑着这本古色古香的书籍“何不取你的一丝魂魄附于书上，再以此书孕出肉身作为鼎炉安放你孙儿的三魂七魄？”

“这……”爷爷在迟疑。

“老颜，你于我有恩。我帮你是应当的！”崔君摆了摆手打断了爷爷的迟疑“按辈分我得管你叫一声叔，而你的孙儿从此便是我的螟蛉义子，我也将会取我的一丝魂魄附着在这本书上。至于日后造化如何是否可再相见，那就得看造化使然了。”

“多谢！”爷爷不再坚持，只是一揖到地，随即端起条台上最后一杯清水一饮而尽，迈着步伐朝门外走去。

在正屋大门开启的那一瞬间，黑色的血水汹涌袭来，我眼前一阵恍惚，随即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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