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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清,你晚上几点能到家啊?爸买了大闸蟹和基围虾,还有排骨,都是你爱吃的。”
“老爸,你不用折腾,搁周末再做大餐吧,我待会在外面吃。”
“噢,想起来了,今儿你要去夜校上课的……”
“课也没法去听,公司还在加班呢!我们办公室集体卷。”
“这样啊~,回家别太晚了。”
“好,老爸。撵10点我就撤,爱谁谁的!”
“你这样子不好!加重了对你好感度的降低。”
“没关系。我现在不缺被人讨厌的勇气。而且你确实看着有点乏……”
女人将西装开口处的丝巾拨松了些,遮住胸口的一抹亮白,看向路旁西点店一眼。
“这不才九点刚过,不耽搁你回家。”
“我们去对面赛格,我请你。”女人说罢快步往前。
男人赶忙跟上,女人自顾自地在前走,二人上了过街天桥,向着小寨东北角的赛格大厦而去。
“这咖啡的味道不错!”男人取出老花镜戴正了,随意看着周围的环境。
女人无动于衷地品尝着面前的甜点。
女服务生又送来一份刚出炉的蛋挞,男人坐直了身子,女人溜眼于手机屏幕,小姑娘好奇地多看了大叔大妈这对儿顾客两眼。小寨从来都是西安最热闹的所在,夜里这个点进店来用餐的不乏其人,但通常成双入对的都是年轻人。
相对而坐的两人真的很不搭!男人穿着短袖牛仔衬衣,下身也是休闲款的咔叽布短裤,头发银白却留着精神的毛寸,仪容随意又不失斯文。女人一身正装,浅鹅黄色的西装,暗花色的短围巾垂于胸襟前,咖啡褐色的名牌过膝裙,妆容更是优雅得体,年岁像是有四十五六。
“我平常就不太看手机。”
“这是我的工作……”女人有些不悦。
“喔~、噢,是我又错了!”
女人从容地用餐,男人除了咖啡没动别的,店里又进来一对儿谈恋爱的年轻人,落座在一旁。
“年轻真好!”男人小声说,对面的女人连眼都没抬。
十多分钟后,女人吃掉了又一小块布丁,放下用餐的叉子,拿起手机准备扫二维码。
“帐我都结过了。”男人笑的有些得意。
“姑娘,麻烦帮我拿个打包袋来。”女人扭脸向吧台。
女人收拾好了东西起身,男人赶忙拿起搭在一旁椅子背上的风衣,帮女人展开了。
“不冷,给我就是。”
二人一起走出西点屋,外面依旧是一片熙攘,过往的年轻人大多兴致勃勃。
“我坐地铁很方便,出了永宁门站就到家。”
男人目不转睛带笑道:“我也没开车来,陪你一起乘地铁。”
“随你吧……”女人撩了下发梢,走向地铁站,男人似是有些自得地跟在其后。
静谧的小区,林立的楼宇,空气中的桂香更醇郁了些。男人冲向自己打招呼的熟人露出笑意,停步在花坛旁,取出烟盒来。烟头明灭,男人取下眼镜来,擦拭了下,看向天边的弯月。
一根烟抽完,男人才走向自家住的高楼。
“汪汪汪”,兴奋的犬吠声响起。
男人进屋来,一只西部高地白梗欢快地冲上来,蹦跳着搭碰主人的腿,小尾巴摆动不已。男人抱起爱犬,爱抚了几下,温柔道:“卡卡乖!咋没陪姐姐?”
小狗在男主人怀里哼哼唧唧。男人换了拖鞋,径直走向南向的卧室。
灯火通明,女儿在床上熟睡,书桌上的苹果笔记本却还未黑屏休眠。男人悄然关掉了房间里的两盏灯,拉上门,回到客厅里。
“卡卡,老爸带你下楼尿尿去。”
小狗吐着舌头“嗬嗬嗬”着,遛狗绳就在门厅隔档上挂着,男人又端详了眼水族箱里的悠闲游鱼们,带着宠物犬出了家门。
02
美好的午后,女人步入德福巷没多远,就看到了“玖尚Cafe”的招牌。
“康姐,在这儿。”续玉珍看清了上楼来的人,起身热情招手。
女人走到靠窗的席位,看到了背对楼梯方向坐着的男人。
“康姐,这个位置给你留的。我来介绍下,我公司的康茜老师,这位是夏陌鸿夏老师,作家,还是交大经金学院的客座教授。”
“好,康茜老师。”男人脸上浮起阳光的笑意。
“你好。”女人不动声色颔首,落落大方地入座。
“咖啡还是奶茶?还要点什么点心?这店是小谭开的,离着你家又近,我就约这儿了。主要还是两位老师对接,看课程怎么安排才好。”女老板声音轻柔,听不出半点的陕南口音,很是干练。
“茶点看着够多了,我就喝奶茶,续总。”
“我也是刚到,陪着夏老师聊了一会。我去个洗手间,你们先互相熟悉下。”
女人看着公司老板的身影走远,拈起一块雪花酥咬了一口。
“多大年纪了,这么做很有意思吗?无聊……”
“我不是说了么,我已经过了唯恐被女人讨厌的年纪……”
“无耻!”
“那不至于。涉嫌下作的事我不会做的。”
见女人没有做声,男人开心道:“你们开办夜校这事真的很好!生活、时尚文化、工作上的技能,都是真管用的,比线上学习的方式又更为正式,励志!而且,对年轻人也是种解压,还带社交属性。现在的孩子们……”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剖析我从事的事业。”
“我~,我就是……唉,算了。不过,我代课真的蛮有经验的,真在纬二街的交大分院给孩子们开课,客座。”
“坦率说,我当夜校的老师不是就为了赚钱,我是图着自己开心,还能被这个社会需要,和年轻人在一起。”女人看向男人的目光灼灼,“而且,我也,也不是必须在续总的公司任职。”
“茜茜,你这又是何必……”男人着急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女人语气很坚决。
男人有些沮丧,从短裤兜里取出包中华烟来,又搁在桌上没动。
“都过去快三十年了,就不能留点……哪怕是一抹虚伪却残存温度的底线吗?”
“不存在温情脉脉……”
男人尴尬地摸着鼻翼,女人从果盘里叉出一小瓣切好的脐橙。
脚步声近前,续玉珍回来了。
“你们聊得怎么样?”
“还好!”男人堆笑,女人没有吭气。
“康姐,回头辛苦你和夏老师整合一套完整的写作教程,包括PPT课件。夏老师这气质没的说,又是名家,竞争对手拿啥和咱们比?营销我来全力张罗,排课还是由康姐你来统筹。对了,夏老师,我们那儿不可以抽烟,课休时间,走廊里,也不可以。”续玉珍瞥了眼夏陌鸿手旁的烟盒。
“喔,我能做到,续总。你不用担心这点,我不是一直都没抽烟。”
“请夏老师体谅,我是真的挺不容易,康姐知道。和我老公离婚好几年了,一个人拉扯我娃,创业以来都是咬牙撑着,还遇了在线教育的大退潮,生意始终战战兢兢的。转型办起了夜校业务,算是见到了起色和盼头,但也是刚步入轨道。我家住浐灞那边,离小寨又远,儿子上高中办了住校才两头不耽搁。遇到了康姐来我公司,全力帮衬我,更是我的福分。”续玉珍的眼圈微微泛红。
“阿珍,会越来越好的。”康茜伸手轻拥住一旁续玉珍的肩头。
“续总,就按你的意思,我上课都讲干货。教人办好自媒体我是个外行,但指导写作我还可以的。”
续玉珍脸上绽开了笑意,扭脸对康茜说:“夏老师出过好几本书的,还送了我一套签名的。”
“嗯~”康茜看了夏陌鸿一眼,动手又拈了块雪花酥。
“回头我也会多听夏老师您的课。上大学那会儿,我还是个文青女,毕业后留在西安,工作,成家,有了孩子,唉……”
“续总,你们陕南可是文脉不俗啊,贾平凹老师不就是你的同乡吗?”夏陌鸿得体地恭维续玉珍。
“哪敢攀比贾老师啊?!我就是想着多熟悉写作,和学员交流做自媒体创作时,咱自己心里也有些底气。”续玉珍更开心了。
“续总可以的!”夏陌鸿又竖起大拇指点赞,“我会细心研究自媒体文章文案,那个是和我们写小说还不一样的。尽量配合咱夜校的业务。”
“夏老师,有了您援手,我是特别高兴!课时费上暂时委屈了您,回头做顺当了,我一定给您往上再加。”
“不急,不急。我能体谅续总的难场。我也是想着能帮到现在的年轻人们,当下孩子们的压力那么大的!”夏陌鸿说话间特意看向康茜,后者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
“我来辣,让哥哥姐姐们久等了。”又一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女生风风火火过来。
“小梅啊,原来这是你的Cafe,品味不错!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哪敢对康老师您瞎显摆啊!我上您的课学化妆礼仪和心理学应用,也是为了把生意做得更像样些。”
“叫我说,先把懒毛病得改了。都这点了,才来自己的店里。换成是我,怕是倒闭好几回了。”续玉珍笑着插话,“老实交待,是不是和小帅哥卿卿我我才耽搁了?”
“哪有啊,珍姐。我是搞笑女,搞笑女没有爱情。”酒吧的女老板谭梅开心地笑着,她留着时尚又俏皮的短发,一些地方还晕染成了淡紫色,年纪三十刚出头的模样,是夏清的朋友。
“我们家清清再是小梅你这性格就好了!”
“清清多好呀!还有夏老师这样的名人父亲做后盾。还是个老帅哥!”谭梅到夏家做客过好几回,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和夏陌鸿有时候也没大没小的。
“好呀,你连夏老师也这么调侃……”续玉珍佯作惊诧。
“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很好色的!尤其欣赏夏老师这样有魅力的大叔,一点都不油腻的。”谭梅痴痴地笑着,“你们事情谈妥了吧?”
“谢谢你,梅梅,给我引荐了夏老师。”
“你们继续聊,我去厨房操作间,亲自给大家做牛扒饭。这是我这儿的招牌之一,我的手艺不亚于我店里的正规厨师。”谭梅乐滋滋地起身。
康茜开口了:“我就不用了。是这样,下周请夏老师来试讲,我会安排好。我家里还有些琐碎的事情,就不陪你们了。”
谭梅伸手按住康茜的肩头,带着撒娇的口吻说:“康老师,啥大不了的事不能先放放。夏老师真的是个神人!和他聊天可有意思了,迟早都是这样帅得别有韵味!白头发从来不染,更显气质,冬天也经常是短袖T恤的。”
“我这人就是血热。”夏陌鸿姗姗自嘲。
康茜正色看着夏陌鸿:“夏老师,工作上我很挑剔的,所以希望你的试讲让大家都满意。”随后又笑着对谭梅道:“我今天真的不行,小梅。你们开心接着聊就是,我得告辞了。”
“嘚,我送您到门外。这下您知道我这地了,想放松心情时就过来,也帮我多引荐朋友来。”谭梅其实很会待人处事。
“康姐你走好。”续玉珍向二人挥手。
夏陌鸿想说些什么,但却还是没有开口。
03
人生在不同的阶段都会产生热切的渴望,最灼人的莫过于期盼得到异性的青睐,而Ta又最好是同类中很出色的!尤其是对当年还是个小男生的我。
我一向读书成绩很好,长相也属于清秀耐看的,痛点却在于个头不高,属于不到一米七的二等残废。
而我念高中时就喜欢的她却有166公分,于是才勉强169公分的我焦灼,自我否定,患得患失。直到我遇到了康茜。
我是1990年夏天本科毕业的,因为上的大学是国内的顶流名牌,专业又是那时候显得很高端的信息工程,所以幸运地最终进了西安市人民政府,在一个工业主管局的科技处工作。
我心仪的女生是我陕师大附中的初中同学,中间还做过同桌,她大学毕业后分到了西安石油学院外事处。我始终缺乏勇气向她表白,92年春节时听同学说她谈了男朋友,而且是西安交大毕业的研究生。
郁闷之下,我就把精力和热情往工作上去倾注,好冲淡情感的伤楚。我当时的哥们中有一兵工部212所的半发小,他为了提高英语上了西安外院的夜校,眉飞色舞地告诉我等,他认识了个还在音乐学院上学的漂亮女孩。我寻思还有这等好事,于是也报了外院的夜校班,但我选的是日语,正好我初中时跟着广播里的日语教学还自学过一些。
第一天上课,我下班后骑上自行车,从城内北院门一气蹬到南郊西安外院的南门,但还是迟到了。进了夜校部所在的院落,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班的教室,但里面正在上课,我觉得打断大伙不好。
那时候我国还实行夏令时,所以晚七点多了其实天还亮着呢。我看到院子里横拉着一根根的铁丝线,上面悬挂着海报,还有像是各种的学生作文,有中文的也有英语的,为了熬到中间课休时再进教室里,就凑到跟前看人家写的文章。
对面有个女孩,也在看文章,而且还在轻声地念。因为海报和文章的位置正好挡住了视线,我也没特别地在意对面是谁。
我看到了一篇吸引我的文章,就认真阅读起来。对面不断地在念,而且是一篇英语文章。
“你烦不烦啊?!就你会英语啊?喜欢就自己默默看好了……”
“我这么小声的,碍着你啥事了!”对面怼回来。
我俩都不约而同地撩起了面前的白纸黑字,我愣住了,一袭白衣,个头很高,身材窈窕,而且长得很好看!
那女孩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大概觉得自己多少理亏,而且一看我就知道是已经上班了的,而她还是一副大学生的打扮。
“你喜欢念就念吧……倒是真没碍着我啥。”我看着她友好地笑了下,那时候的我们讲究绅士风度,看外国电影受濡染的,何况是面对一个好看上进的大学生妹妹。
“你在看的是啥?”她来到我的跟前,看我面前的那篇文章,我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就这样,我和康茜认识了。巧不巧,她和我是一个班的,也是来学日语,坐公交车中途耽搁了,也迟到了。
几周的课上下来,我和康茜就混熟了,还有她的另一个校友郭舒锦。她俩都是西安大学的在校生,学的都是英语专业,于是报名了外院的夜校进修日语做二外,她们的志向是毕业后做外语导游。
她俩的学校是三年全日制的那种,当年其实属于大专,但比函授大学和夜大更正规且级别高,两人都读大二,但并非一个班的。因为都是长相出色的女孩,又都身材挺拔,尤其是郭舒锦有1米68,所以就走得很近。
后来得知我是浙大毕业的,两女孩对我自然是刮目相看,而且我的英语也确实溜得很,不比专业学英语的康茜和小郭逊色。
小郭的家住当年的公路学院,就是现在的长安大学;我家住在吉祥路口的军工厂1001;康茜家是三桥车辆厂的,一般放学后回五味十字的学校宿舍。夜校放学了,我们到小寨这段算是同路,于是郭舒锦的自行车后驮着康茜,我骑车陪着她俩,就这么逐渐熟悉了。
后来,我索性每次都把两姑娘送到长安路上的公路学院家属院西门口,再看着康茜上了公交车才骑车回自己家,一路和两漂亮姑娘聊天,巨来神,巨开心。
“小锦,今天晚点回去吧。我请你俩吃烤肉。”我热情地提议。
那时候小寨的路边夜市很是热闹,尤其是小寨工人文化宫的那截。
“我怕我爸我妈着急!”
“这到你家才多远啊。就说路上车胎扎了,补车胎耽搁了些。”
看着康茜像是挺乐意接受我的邀请的,小郭也就不再推辞了。我们把自行车放在路边的树下,找了个烤肉摊坐下来。
烤肉,烤筋,还有涮牛肚,我喝啤酒,俩姑娘喝冰峰汽水,美好的夏夜,年轻的我们。
“啊~?你闲了就在计算机上玩游戏!我们每周上机才两次,还是两个人用一台,轮流学习。”小郭的眼睛因吃惊而瞪大,康茜的双眸也泛着光。
“呵呵,我们处的工作站就归我管,平常的报表、资料、发文啥的,也都是我帮着大伙录入、打字,我原先也不会五笔字形,工作逼得啥都学出来了。”我真没吹牛,当年部里给我们配的工作站台机,两处长说我最年轻,又是学信息通信的,于是就由我负责起来。后来同事们看有了它,起草文件啥的比在局里打字室排队方便多了,我的事也就更多了,于是把电脑算是玩熟了。
“那你能不能抽空带我俩看看?”康茜扑闪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
“行,找个礼拜天吧。”我一口答应下来,她们学校所在的五味十字街和我们市政府的北院门大院并不算多远。
后来我觉得带女孩去单位好像不太好,而且市政府大院礼拜天也有门外的守卫,进我们局所在的那栋老式大楼的那一层还有铁锁门,需要加班都是在局办公室提前说明了领钥匙,同时还轮换着周日有人值班。
于是,我想起了我表弟。
我表弟梁鹏比我只小半岁,家是纺织城那边西北一印的。小鹏中学时就画画很好,但文化课就不太行了,中间补习了两年才考上大学,这时在西安美院读大四,还是学生会的活跃人物。他正好跟着老师负责他们系的机房,美院离我家又近得很。
约好了大家后,我们周末进了人家美院的一处机房,小鹏有钥匙。我和表弟的关系一向特好,这家伙还是一副艺术家范儿,留着马尾辫,瘦瘦高高的,于是给俩姑娘留的第一面印象很好!
我花了半个小时,给电脑里安装了台湾产的一款战棋类游戏《三国群英传》,演示了怎么玩,果然俩姑娘和我表弟上道了,半天下来玩了个乐此不疲。
“走吧,咱该吃饭了,我请你们三个大学生吃泡馍去。”
“就吃我们食堂好了,我来请,尝尝我们美院的伙食。”我表弟也是个大方的主,“唉,你别删了它啊!”
我朝小鹏努努嘴,“墙上的管理规则上写着不能未经许可擅自安装外来软件。”
“没事,你把路径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我老师万一发现了,我和他说。其实我老师也爱玩游戏,不过是《拂晓攻击》和《超级马里奥》。”
我们在学生食堂里一顿吃喝,我表弟对被他的同学们撞见了还很得意,因为一起吃饭的两女孩都极漂亮。后来,我们又一起钻进了机房,我和康茜组队,小鹏和小锦搭档,三个菜鸟分别扮演曹、孙、刘,我自创了个“夏君主”,一人一步地又玩了好久。
夜里,出了美院的大门,月华如水,街头犹自熙攘。
“呀!这会儿都没车了,我咋回学校啊?”
“小锦,能自己骑回家不?”
“没问题呀!我蹬快些。但康茜,要不你今晚和我住?”
“我送康茜回你们学校。”
那晚上,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后座的康茜,吭哧吭哧地从南郊一路骑到了城墙内的西安大学门口,一路上我们俩海阔天空地聊着。
打那以后,我和康茜的关系就更微妙了。
04
“学员们好像对我讲的教学还蛮兴奋的……”
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擅长和风采,台风、内容、节奏,都算是行家。我给交大学生带的兴趣课,不是我班上的孩子们都很多慕名而来,下课后多次碰到学生想加我微信,开心与我合影的!至于偶尔的讲座,更是每次有好些孩子们到场,全程都气氛热情,互动很好。我之所以假装低调,是为了讨康茜的欢心。
“嗯,内容是不少意想不到的,让人思路和眼界不同了。换成西服革履的,倒是真有教授的模样。”
“那我就坚持下去了,讲吸引她们的干货,当然有些东西我得保留,也不能满大街的人都能把文章写得锦绣峥嵘的。”
“随你准备吧。不过,教案还是提前要我看过。”
“那当然,您是总监咯。下一次上课,我打算拿自己的一篇散文来拆解,主题是‘看过繁华的尽头,走出人生的孤独’。也是正能量的……”我笑嘻嘻地留意着她。
她的眉头轻蹙,淡淡道:“换个主题。你不是有篇小说,《这世界谁也不比谁傻5分钟》。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
“啊?你干嘛这样?”我感到灵魂在遭她的猎杀,脱口而出。
“我就这样!”她的眼神冷峻,没再继续往下,伸手从兜里取出颗糖果来,优雅地拨开了放进了口中。
“好吧,好吧。该讲啥本来就是由您定夺。”
她的眸光转向窗台上的花草。
“对了,你们的班上怎么从没见到过男学员的?”我想摆脱和她单独相处的尴尬气氛,也确实对观察到的这一现象有些疑惑。
“还不是因为没女人上进。宁可宅着玩虚耗时光的游戏,或者是和狐朋狗友的哥们在一起无聊憋坏。”
“你这么说刻薄了吧?游戏也是有益处的,倒是、倒是确实浪费时间,不过年轻人嘛,由着他们自己感悟。我后来就戒了游戏,改成喜好码字了。”
“我说的又不是你,心虚什么……”康茜起身到窗前,拿起园艺洒壶给花草喷雾,看样子没打算继续搭理我。
我抽了抽鼻子,嗅着她身上散发的淡雅香水味。
“小夏,你信我的没错!那女孩绝对是对你有意思了。”
姚兴茂是我的好哥们。我们是在市里办会展时认识的,他另一个局从下属公司抽调来的,我们都是市经委主持的办会小组成员。这哥哥是美院毕业的,比我大两岁,身材高大又长相俊朗,尤其是笑起来特别阳光,还能弹吉他哼摇滚,很招女孩子们的喜欢。我见过他的几个女朋友,个个花容月貌,让人羡慕。
那天我们哥俩在一起下围棋,我就说到了我和康茜这些日子的事情,还顺嘴提到康茜告诉我的件事情。
康茜说:那天她在坐车到夜校的路上,遭遇了个闲人,和她搭讪。她躲开了,但对方甚至又凑到去了公交车前部的她。下车后,她发现对方竟然还尾随了她一段,看她进了校园,门口还有门卫查学生证,才没再跟进来。这件事,让她当时有些心惊肉跳的。
“闲人”,是我们西安老早前对社会混混的称呼,就是无业游民还爱惹是生非的主,尤其喜欢骚扰漂亮女孩。
那天下课后,我自然又是做了护花使者,一直看到她安全地上了公交车。
姚兴茂和女孩在一起比我有的是经验,所以他笃定我追康茜绝跑不了,还说找机会约着一起出来,他带着他的女友,看看康茜是否值得我这个他的小兄弟上心?有没有真的那么漂亮?
因为,康茜不仅是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而且面容很像日本的山口百惠,我们那个年代的大明星。
很多年以后,我也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所在,不论当年姚兴茂下判断时是否也戡破了。女生如果主动对男生提到有男人骚扰她,或者是追她,无论是否真有其事,等于是变相告诉你该珍惜她!她不缺男的追逐,而且她在下意识中希望得到你的保护。
受到姚兴茂的一番怂恿,我决定采取正式行动。
又一次上课,课间时,我坐到康茜的身边,拿出买好的电影票给她。
“小锦好像明天有事吧……”
“声音小点,我就买了两张票。”我用手比划着就我和她。
她看着我,笑如春风,小心地收好了电影票。
第二天的傍晚,在竹笆市电影院门口,我等来了康茜,捯饬得更为娇媚,专门换了平跟鞋。她身高有165,寻常穿带跟的鞋子,显得比我还要高。
看完了一场美国的爱情电影,我们俩又就近在老樊家腊汁肉店吃饱喝足,才愉快地准备回她的学校。
“我今天坐前面。”她提出来。
那时候的自行车前面有一横梁,也能坐人。通常,都是男女朋友才姑娘坐在前面,上学时我们集体春游、郊游啥的,女生不骑车的都是坐男生的后面。有的男孩为了能套近乎,就故意在下坡时蹬得又快又野,吓得女生搂住男生的腰。
康茜主动提出坐前面,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我们慢悠悠地一路晃荡到五味十字的西安大学附近,沿途她时不时地面对着我,有说有笑的。她的发香和体香就在我的面前,让人陶醉。
“康老师,下周二应该是你的生日。我想请你吃饭,赏个脸吧。”我假装卑微,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的神情似乎瞬间不自在了,侧转了眸光淡淡道:“多谢了。不过,我另有安排。”
“是和你家孩子吗?还是……”
“这不关你的事……”
我被噎了回来,自感也有些灰溜溜的。
我是从清清那里才知道康茜踪迹的。我女儿报名上了夜校,购买了两门课,想着有助于工作和生活。我于是才知道,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都市青年中蔚然成风的“上夜校”,如今又好像成了小年轻们的时尚。
一天上课后回来,我招呼清清享受我精心准备的夜宵,女儿兴奋地对我巴拉巴拉,还给我看手机拍的照片,她和同学、她和老师的。
我戴上花镜看女儿在夜校的各种照片,蓦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身影,已经人到中年的康茜,风韵犹存,而且气质比当年我们最后相见时更为夺目!
夜里清清睡着了,我又悄然从枕边拿到女儿的手机,迫不及待地再度翻看,确认照片上风采照人的女老师是康茜无疑。虽然岁月之羽已经掠过了很久很多,她的大模样变化并不多。就此我心潮起伏,一些藏在心底的记忆复苏。
于是,我更为关注女儿发的朋友圈了,看到了更多的有康茜的照片,还有她和女儿在一起吃便餐拍的,背景集中在小寨。我不久后判断出,康茜带课的地方其实就在小寨十字附近的一幢大厦里。
仿佛是一梦回到快有三十年的当年长安一般,万点心中涟漪,都是为伊人而动。
我和康茜成了男女朋友,她大大方方地向她的同学们介绍我。
郭舒锦和我俩逛街时笑着说,早就觉得我们俩有戏,怎么还用了这么长的时间酝酿!她们西安大学的女孩子为多,早就谈恋爱成风,尽管校方是反对的。
康茜很是开心,她其实原先还小担心我会被好友小锦吸引了去。
那年圣诞节的时候,我们约好了去附近五星街的教堂凑热闹,我和康茜,我表弟小鹏和郭舒锦。
平安夜那天下午,西安大学门口好多的小伙子,都是在等女友出来。我捧着大束的鲜花,表弟拿着一把的鲜艳气球,康茜和小锦结伴出来了,笑容醉人地来到我和表弟身旁。茜茜接过我送她的鲜花,在周围一些女孩子羡慕的眼神关注下,颇为有些小得意。
整个平安夜,我们玩得好是开心,都快天亮了才送她俩回到校园。
“滴滴滴”,我腰间的BP机响起,看了显示的该回电号码,我偷偷地溜了眼办公室的同事们,方处长和我师傅秦副处长在商量参加部里会议的事,段工他们几个或忙或在闲聊。我离开办公桌,走到门旁的电话边,拿起话机拨了过去,声音压低了说着和听着。
我打完了电话,处里倒数第二年轻且比我大一轮的信姐笑嘻嘻地打趣:“小夏,谈女朋友了吧?神神秘秘的……”
我不自然地嘿嘿一笑。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大小伙子,应该的。”信姐寻常和我关系就很近。
“我在街上见过小夏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小姑娘漂亮得很!”我们方处长笑呵呵地开腔,他是清华毕业的,论大学的背景全局算是他和我最牛了,不过我们方处虽然才华横溢,却是个娘娘腔。
“哎呀,小夏,回头带你女朋友来和大伙见见。我们帮你参谋参谋。”我们处的李工是个老帅哥,也笑嘻嘻地拿我打趣。
“曼丽,下次发电影票多给小夏一张,让小伙子带上女朋友。”全处年纪最长的老林平常就是活跃分子,对我们年轻时是大美女的女副处长建议,她还是手把手带我的师傅。
“曼丽的脸蛋,启信的身段!再看看小夏的年轻娃女朋友长的啥情况。”老林先是又说一遍他寻常拿我师傅和信姐打趣的口头禅,又笑嘻嘻地看着我。
……
“我这样子还可以吧?我好紧张!”康茜将我的臂膀挽得更紧。
“放松,顶多不过是没被选上。这里要是不行,咱去另一家,无非是远点。”我给女朋友打气。
康茜平视着我,我俩谈上后,她彻底只穿平跟鞋了,这样才显得个头比我略矮,“我的心乱跳,怕待会进去了说不好。”
“我陪你进去,咱先吃一顿,从旁观察下。你再和人家谈。”
“你真好,陌鸿。”康茜的脑袋偎在我肩头。
我们是在南大街的肯德基店外面,那年代这儿可不是现如今的寻常快餐店,价格相对于当年普通人的收入不便宜的。肯德基招募员工,只招女性,欢迎女大学生勤工俭学,需要英语口语过关。康茜很想在这家店里做勤工俭学的零工,让我陪她来参加人家的面试。
面试中康茜的表现不错,人又长得挺拔漂亮,所以过关了。
“走,茜茜。我们去骡马市,给你买牛仔服去,必须庆贺一下。”我兴冲冲的,很是替女朋友高兴。
康茜轻偎在我身旁,一起向着不算多远的骡马市而去。
上世纪的时候,骡马市是西安最大最热闹的服装鞋帽销售中心,永远是巷子里人潮汹涌!我给女友买了一套她相中的牛仔上装,看上去既精神又灵动,又挑了腰带和一条裙子;她又帮我顺便挑选了双皮鞋。我不好意思和人家摊主搞价,康茜却是行家,花了不到一百块就全搞定了。康茜的父母在她初中时就离婚了,她和妈妈过,她妈妈虽然是厂里的工会干部,但一个人的收入还要供她上大学,所以寻常过日子就注意节俭。
05
家中就我一个,我从阳台储物柜中翻出了一个箱子。一番翻找,我找到它了。是一幅画,画中人物是我和康茜,在兴庆公园的湖畔相拥而坐,这画是我表弟当年的手笔,我一直和自己的一堆从前证件、老照片、纪念物放在一起。
我没想到过还能再遇到她。十多年前,我有次去表弟开的装修公司,在电脑前聊着,看他修改员工做的效果图。
我还没离开,来了一个小鹏的客户,是我们的共同熟人,郭舒锦。
小锦买了新房,要装修,就找到了小鹏,他俩一直是好朋友,没断过联系。我们一起回忆年轻时候的友谊,小锦告诉我康茜嫁给了上海的一个医生,后来举家去了日本。
看着那个时候曾经亲密无间的我和她,往事再度像是铺天盖地涌现。真正是所谓:思念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回忆是一个人的孤独狂欢。
“康老师,我今晚的表现还成吧?”
“你教程的专业性,还有讲课的风格,让我觉得也有该学习的地方。”
“那你给我打几分呀?”我接着追问。
“今天两小时的课程我给打了8.5分。”康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你终于看到和承认我的进步啦!”我感到自己有想去飞的冲动。
康茜瞥了我一眼,低头研究另一个应聘女老师的资料。
“说真的,我在老年大学给人带课,都口碑甚好!那可都是一群如假包换的老鸟,我一定搞定。”
“夏老师,有自吹自擂的功夫,不如优化教案,或者去写你在网上的小说……”
“你就不能少打压我吗?我还有几个月就也能上老年大学,我骄傲了么?网络小说就不入您的法眼了吗?那里面也有脍炙人口的,我的那个长篇奇幻的,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我故意地夸大其词,就想能和她多说几句。
她收拾起东西,拿起了一旁的风衣套上。
“等我下,我去个洗手间就来。你到了南门地铁站我再回家。”
“我不是小孩子,夏陌鸿。”
“那,那我自己当是散步总可以吧,地铁也不是你家开的。”
“你随意。不过,我对贫嘴早就免疫了……”
我从口袋里取出口罩来,当着她戴周全了,改用眼睛里的笑意挑衅。
“为啥不是你叫夏阡鸿,妹妹叫夏陌薇?”
“我哪明白啊!你得直接问我爸我妈去。”
“真的,夏叔叔年轻时,比你帅多了!”康茜看着相册里的我家人照片,点评着。
“这张照片里的我爸才18岁,我都25啦!”
“叔叔三十多的照片也比你现在帅多了!”康茜不屑地冲我扬起了好看的翘鼻子。
我家是兄妹俩,妹妹夏阡薇比我小五岁,在读西安财院的大专班。我爸爸16岁那年就参加了志愿军,是空军,照片里的父亲戴着大盖帽,帽徽是飞鹰状,加上星眉朗目、脸型偏瘦,典型的江南人气质,确实英俊威武。
和康茜好上后,我经常找机会带她回家,最好是我爸我妈都不在的时候,我们俩好窝在家里,拉上窗帘,卿卿我我一番。
院子里的邻居长辈看到了,也都笑嘻嘻的,“看,孩子们大了,夏小鸿都谈上女朋友了。”发小看到漂亮的康茜,也很多羡慕我的艳福不浅。
“我肚子又疼了……”康茜的眉头轻皱起来。
“你咋老是肚子疼的,要不这就去医学院附院,近得很!”
康茜略沉吟了下,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压低声娇嗔道:“傻样!我这不是病,是,是,痛经。一直都这样……”
我真的傻了,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你家有暖水袋或搪瓷的暖脚壶没有?”
“要那干吗?”
“我冲了热水,抱在怀里就不疼了。”
“有,有。我这就找出来。”我赶忙去为女友效劳。
“我妈最近好几次问我,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你咋和阿姨说的?”
“我妈说,如果我真是谈恋爱了,要带你去见她。”
我有点慌神了。我听小锦一次说到过,康茜的妈妈人很好,长的也很漂亮,但比较讨厌男人。
“鸿,你咋想的?还有,你爸你妈喜欢我吗?”
“你一来我家,我妈就和你聊前聊后,我爸专门做好吃的,我妹见你也是茜茜姐长茜茜姐短的。”
康茜开心地笑了,又问我:“那咱俩啥时候一起去我家,让我妈看看你……”
“行吧!等后面那个礼拜天。要是你妈不喜欢我,或者是我纰漏了啥,你可得帮我。”
“我当然帮你啦!你是我的boyfriend。”康茜依偎到了我的怀里。
我搂住了她,亲吻她的秀发,莹润的耳垂和动人的脸颊。
“小伙子,请抽烟。”
“不会抽。”我端坐在康茜妈妈的面前,手足无措。
“请喝茶。”
“不会喝。”我紧张地脱口而出一句蠢话。
她妈妈从我进门就严肃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又抬手遮掩。
“傻子了!”茜茜伸手轻拍我的脑袋,她看到自己的妈妈笑了,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天,她妈妈和我聊得不少,问了我在杭州念大学是怎么过的?在市政府的工作情形?我爸我妈还有我妹的若干。
我在她家吃了饭,又在一起看电视,她妈妈后来借故离开了,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了我们俩。茜茜也拿出家里的相册,主要是她的,陪着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康老师,这回我可不敢苟同你的逻辑。我喝了牛奶也不能证明全国就没有不喝奶的人。”
我每次去带课都提前很多到,好找机会多在她身边,和她聊,哪怕是她表现出讨厌我,哪怕是她唇枪舌剑。
“我待会也有两堂课要讲。你这么嘴巴闲不住的,不妨去和年轻老师们去聊,也带带他们的业务水平。”
“你这不是撵我的么!”我嘻皮笑脸地佯作吐槽,“人啊,都是有时候不愿意听得真相,我也是如此,因为不想自己的幻想破灭。真相就是:道理懂得越多就越过不好生活,因为生活毫无道理可言。”
“你才知道啊!”康茜抬头看着我,“太想获得幸福的人,往往会成为他人的不幸!”
我耸耸肩,离开了房间里。
06
“小清,你爸的身体没啥大碍吧?”
“谢谢康老师的关心。也不是啥大毛病,就是颈椎痛又犯了。邓叔叔,就是我爸的一个神医同学,给他推拿按摩,还严嘱他最近必须好好休息。”
康茜略沉吟后道:“续老师委托我代表校方去看望下夏老师。”
“您要是不急着回家里,可以坐我车这会儿就去,没多远。然后我送老师您回南门外。”
“不急,我明天白天抽个时间自己过去。对了,夏老师看着身体很结实的!怎么还有这么严重的颈椎疼?”康茜认真地看着夏清。
“我爸自己说,他年轻时爱玩电脑游戏,经常昏天黑地的。后来搞写作,也是待在电脑前的时间过长!近来这段他花了很多精力准备教程和课件,还赶着一个朋友的影视项目剧本,又睡得少。这次不光是颈椎疼,还发烧了几天。”
“夏老师近来这么辛苦的啊!”康茜有些吃惊。
“好些年都这样,见天不是捣鼓小说,就是折腾剧本,还爱熬夜,说是安静效率高。我也是最近单位比较忙,早出晚归的,回到家里疲惫得倒头就睡,疏忽了留意他,管住他。这事和续老师与您的安排关系不大,他自己的习惯不好!”夏清几句话就把老爹的底卖了个干净,她本来就因康茜的不俗风姿而倾倒,父亲又也做了夜校的老师,配合康茜的工作。
“小清,问你个私密些的问题,不回答也可以……”
夏清看向康茜,像是心里在犯什么小嘀咕,她不知道自己的夜校老师会提啥问题?别是打算关心自己的私人感情事宜……
康茜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更低了些问:“夏老师,在你的眼里,是个什么样的……父亲?偏严格,还是开明?”
“险些吓我一跳!”夏清松了口气,笑着回答:“我爸,就一多愁善感的小老头!蛮随性和善的,反正他的学生,还有邻居的老师们都这么看他的。”
“你快回家吧,小清。照顾好你爸爸。”
“行!那我先撤啦,康老师。”
康茜向起身走出自己办公室的夏清挥手。夏陌鸿再度出现在自己身边后,自己才留意到学员中的这位姑娘,眉眼细看下的确和夏陌鸿很是相仿,也不知道哪些特征又是继承了母亲一方的遗传?
“卡卡,你怎么和畅畅一样的了?乖,别玩啦,来爸爸这儿。”
夏陌鸿召唤着家里的爱犬,小家伙在地板上抱骑着一个绿色的鳄鱼玩偶,做着泰迪犬比较喜欢干的不雅动作。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的,卡卡模仿上了出门遛弯时经常遇到的小泰迪畅畅的顽劣爱好。
小狗嘴里“呼呼”着,像是不高兴了。夏陌鸿伸手从茶几上拿起来奶酪片和牛肉干,爱犬盯着主人,终于跑过来,跳上沙发,趴在夏陌鸿的胸前。
康茜在微信里发来了问候,说她下午会从小寨那边过来,夏陌鸿觉得前几天颈椎的遭罪不冤了!而且很开心,本来打算去趟书院门,找人帮自己把表弟当年的那幅画正经裱了装框,悄悄放在书房里的,索性先不去了,躺平等着康茜来。
“你可以啊,老夏,谈的女朋友不比原来掂着的那谁差!”
“嘘,声音小一点。”
“这屋里晚上蚊子多,蚊香就在书桌里,我走了。回头钥匙你就塞在窗台的花盆下。”
“谢啦,轱辘。”
“咱俩谁和谁啊!你小子,看不出来也学坏了!”我同学崔钧故意龌龊地笑着,随手往不远处树下站着的康茜挥了挥手,离开了。
崔钧是我的初中同学,做过一个学期的同桌。高中我还是师大附中的重点班,他滑到了一个普通班上。我都大学毕业两年多了,这兄弟还在冶院念大专。对了,西安冶金学院就是如今的建筑科技大学。崔钧是冶院子弟,像他这样的中学同学我在冶院里有一大把,但这兄弟绝的是没住在集体宿舍里,而是不知咋捣鼓的,一人住在教学区的一间小平房里。
我找他是来借地方的,今晚我和女友就住他这里。
我们年轻那会儿,谈恋爱最痛苦的是找不到两个人私密待一起的地方,所以才有去公园约会、钻小树林子的诸多传说。我和康茜倒是有机会在我家里,但总是提心吊胆地怕不知我父母啥时间就回家了。我俩也一起逛兴庆公园、小寨新风公园和到城墙上,包括在电影院里拉着手,但似乎总是欠着点啥感觉。当我知道崔钧的情况,便兴冲冲地带着康茜找这兄弟来了。今天是周六了,我告诉父母明天要在局里值班,康茜则给她妈妈说要在宿舍备考。
外号崔轱辘的老同桌很够意思,二话没说就把房子留给我了,他随便找个地方混一宿去。
那一晚,很甜蜜,很青涩。我和康茜热情地拥抱,接吻,将对方的砰砰心跳听得真切。
然而,我们却并没有真的那个,尽管险些发生了。在那个一切尙显朴实的年代,年轻的我们,渴望徜徉于情欲的花海,却普遍驯服于乖孩子合规爱恋的窠臼。
不过,那晚上我才知道,女生的胸部并非偏于靠中,而是向外分隔开的!也并非想象中的那般饱满向上,我的她是胸脯隆起一片,而且圆圆的一摊。
蚊子真是招人讨厌和扫兴,不停地在周围嗡嗡嗡,蚊香并不管事。夜里因为好机会差点忍不住了,我起身去水龙头下用凉水猛冲一番才压制下欲望,康茜爱恋地拥着我湿漉漉的头发,我俩一起傻傻地笑。
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她娇嫩白皙的肌肤上多出来六七个蚊子叮出的包,她拿出清凉油来,先替我被蚊子叮咬的地方涂抹,又撒娇让我替她一一抹到。
虽然没有偷食禁果,可我俩也算是肌肤相亲了。所以打这天起,就更是如胶似漆了。
如今我已经年过半百,浪子、人渣、好人的经历全都走过体验过,有过好些年的窘困沉滞,又有近十多年的如鱼得水,遥想当年和康茜在一起的日子,最是忘不了那青涩恋爱的感觉了。
“你的变化真的不大,茜茜。要不刚才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看我现在这怂样,谢顶了不说,还成了自己都嫌弃的胖子。”
“哪里啊,你的模样也没变,就是富态了!”康茜笑意温存,拿起水果刀来打算削苹果。
“我来吧,茜茜。你是客人,我也是过来看看我鸿哥。唉,一晃都……都有28年过去了,人都老了。不过,你可一点没显老。”
我表弟梁鹏麻溜地削苹果,切橙子,又将西瓜剖开得更为细致。这家伙还玩雕刻的,手巧的很,很快茶几上的果盘就琳琅满目了。他也是过来探望我的,刚登门没多久康茜就来了。
“你啥时候回国来的?茜茜。”
“快五年了有。之前听说你开了装潢公司,做大老板了。回国来后,我也没和朋友们多联系。”
“对了,改天我把郭舒锦一约,好好聚一聚。”我表弟热情地打算搞事情。
“小锦她现在怎么样?我们也很多年没见了。”
“她呀,悠闲的很!娃也大了,旅行社的生意也常年妥当,不像我是劳碌的命!附近一家单位的公装活正在施工,我才溜达到我哥这儿的。”
“忙些好!”康茜将案上煮好的红茶娴熟地析到小杯中,递给我一盏,“夏老师,茶可以了。”
我喝下润泽的香茗,将卡卡放到一旁,从沙发上起来。
“小鹏,你陪着康老师,我去厨房准备些吃的,自家做的干净,我的厨艺也蛮可以的。”
“我来吧,你歇着。”康茜站起来,那海拔登时让我感到压力,但她其实今天穿的是平底跟鞋,不像在单位时更为高挑。
“那不合适,还能让客人忙活。嘚,我下趟楼去,我们教师食堂的饭菜也不错,你们俩等着,两下我就回来。”
我开心地出了家门,表弟来的正巧,能让来我家的她多逗留些时间,不然光是我和康茜,万一又尴尬了……
07
我和茜茜的分手说来都怪我。
我上高中时情窦开了,暗恋上初中的班花,她对我也很好,我还去过她家不少趟的。
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的婚恋观和现在大不相同,那时男孩长得高大容易得到青睐,我属于“二等残废”,便难免自卑。于是,始终缺乏勇气对我的“白月光”直接说出爱意,尽管不少同学都以为我们俩是一对儿。
就这么耽搁着,我喜欢的她工作后有了男朋友,我后来遇到了康茜。
有一天,我的“白月光”给我打来电话,我便去了石油学院去看她。说来我和她的关系一直也是微妙的,毕竟中学时代真的是走得很近,而且她妹妹和我妹妹也是中学同学。
她当时的情绪很沮丧,因为和男朋友的感情出了小波折。我当时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而且觉得如果能得到初恋的她欢心,事情更靠谱,俩家人知根知底,我们也都已经工作了,不像康茜还是个在校学生。
于是,我就疏远了茜茜,不再去找她,她给我打传呼,我也不回。
不久后,一天下班后,我推着车刚出了市政府大院的门,就看到郭舒锦在外面等着我。
我知道小郭为什么来找我,和她在旁边的大皮院找了家回民餐馆吃饭。面对小郭的质疑和恼怒,我当时很绝情,让她带话给康茜:“我觉得我们俩不合适……”小郭想刨根问底,我啥也再没透露。
我的“白月光”其实只是和男友一时闹别捏,人俩不久后就破镜重圆了,后来还结婚成家了。而我,就这样错失了茜茜,曾经也几次想到她,但又对自己说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
三年后,我已离开了市政府,去了一家各方面都很不错的进出口公司,当年外贸是热门,而且正赶上“大下海”的浪潮。
我们公司在大差市那厢的建国路,我在新单位的表现也算出色。
有那么一天,我在街头看到了康茜,上班族白领丽人的打扮,在人群中很是亮眼。
人海再相逢,我们都有些意外,她和我淡淡地聊了几句,就进了凯悦酒店。她如今也早工作了,在世界著名的一家食品公司的西安代表处工作,主要负责糖果业务。
巧得很,我们进出口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和康茜也认识,因为我们公司发福利和办会的糖果就是她经手供应的。有次我们主任笑着对我说:“小夏,我听说你把人家康茜给害惨了……”我狐疑又忐忑,“人家姑娘多好的!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
我不知道主任对我和康茜的那段往事都知道些什么?不过,看主任的架势也是好心。
不久后,我又干了件豪迈的事情,买了一大捧的玫瑰花,直接去了那家美资公司的代表处办公室。康茜正好没在办公室,出去跑业务了,我问清楚了她的办公桌所在,将玫瑰花束放在她的桌案上。当时主管的老外看到了我,我还和人家用英语聊了一会。
不过,后来我听说,康茜回办公室后,把那束花拿到走廊里去了,好像撂到了酒店的垃圾箱上。伤自尊了,那时候又是年轻气盛的心性,我便没再打和康茜重修旧好的主意了。
我妻子是长辈介绍我们认识的。她是个女强人,在嘉里油脂的西安分公司做老总助理,父母都是丰镐路上空军工程学院的。我和妻子从恋爱到结婚干净利索,她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有些军人性格,觉得我的学历、单位和品行都不错,我也觉得老大不小的了,谈了一年就成家了。我的妻子也是个大高个,将近一米七了,当年我潜意识里就喜欢高挑的女生,想着能调整后代的基因。
2000年,国家外贸体制改革,由专营制放松为注册制,我们国营的外贸公司都迎来了寒冬。我的徒弟不少都去了上海、江苏和浙江,在方兴未艾的民营进出口企业做得很好,但我有家有口的,就没有随大流去东南沿海。
单位垮了,我的懒散毛病在这段时间还养成了,也没再做啥,窝在家里,时常玩游戏,反正手里的积蓄有不少。妻子看不惯我的颓废,我们之间便时常口角和冲突。
我妻子比我上进多了,容忍了我好几年,但见我一直还是老样子,便提出离婚。和妻子分手后,女儿小清归我,失望的妻子去了新加坡。
压力之下,我也开始捣鼓做生意了。开了个规模蛮大的网吧,实际是方便自己和哥们姐们有个舒适的地方玩游戏,买机器的时候还被电脑城里的供货小老板坑了一道,那小子是中原某省来西安的,良心不干净。我尝试做的一个高端茶品也太过前卫和价格不亲民,又赔了十几万。几年折腾下来,从前的家底被我快霍霍见空了。
不过,由于开网吧,我倒是对那时候才走向炽热的网络社交玩熟了,在当年最火的天涯网站颇有点名气。
痛定思痛之下,我幡然悔悟,为了清清。我慢慢地就修成了网络大神,走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
多年后,东山再起的我顺风顺水,出版了不少的书,发表了各色各样的作品,因为有名人的光环,还成了西安交大和西北大学的客座老师。但是,我没有再婚,就想着把清清好好拉扯大。清清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有次同学聚会,大伙有意撮合我和一个离异了的同年级女生,但我俩交往之下觉得彼此都不合适。
直到我认出清清的夜校老师竟然是芳踪消失了多年的康茜,也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就想去接近她。也不知道,当下我在她心中的好感进度条走到什么情况了?
“我现在是单身不假,但我过得还好,至少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茜茜这次没有直接地拒绝,我觉得有门了,要继续坚持。而且,郭舒锦和我表弟也都热心地暗中从旁帮衬,我并不是真渣,小鹏和小锦都知道的。
“实话实说吧:年轻时,我有推延症,所以那个我喜欢的女同学被我错过了;我的心不定,所以又伤害和失去了你。所以,我现在不会再犯傻了,趁着还没真的老了,有枣没枣子的先打三杆子。”我一半认真一半调侃自己。
“可是你了解我吗?你很多都不了解……”
“我不需要了解你的很多,我信自己的感觉,信你!”我直勾勾地看着茜茜的双眼,还是和当年的那么大和明亮,只是眼角也有了一些些的鱼尾纹。她也过了五十周岁了,只是看上去还年轻不少。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现在的我?”
“反正,就是见到你便会心乱……”
“我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人,花花肠子在我这儿更没用!现在的小朋友对这些都有足够的免疫力。”
“这我可不太好改,还是实话实说,毕竟我的职业是写作和创作。知道我现在想到了什么?就这会儿的情况……”
康茜好奇地看着我。
“你是刺耳的克制……我呢,悲伤的凋零!”
沉默少顷,一丝淡淡的笑意浮现在她的嘴角。
“你的网名叫什么?我听舒锦说,你在网上的几部长篇小说蛮有意思的,我也想看看好打发时间。”
“我全网都是一个ID,叫‘灵幻夹克’,起点、番茄和爱奇艺上都有我涂鸦的痕迹,不同的风格放到不同的网站。仙侠、历史和都市情感的居多。”
“我还是不很熟这些国内的网站,我对悬疑和奇幻的更感兴趣……”
“哦,想起来了!在台湾的角川网上,我也投放过两部,一个就是奇幻的,还有个科幻的呢!”
“是日本的角川吧?”
“好像,对,公司是角川,网站的名字叫‘角角者’。不过就两部,后来我的QQ注册ID还登不上去了。”
康茜飞了我一眼,正色道:“那我自己搜索去吧。”
这一刻我被自燃的暖意所包围。
08
暖冬薇阳,窗明几净的环境。
“但凡我能按时下班,或者是不下班后一小时内下班,我也想上。”
隔壁桌上的几个姑娘在聚会,其中一个叽叽喳喳地吐槽,应该说的也是西安夜校。
我表弟大肚便便地沿着餐厅的地毯走来,一旁还有康茜和郭舒锦。
“康老师,您也来了。表舅,你们快请坐。”女儿迎上去,替我招呼来赴宴的亲朋,今天是我的54周岁生日。
“小清,舅舅给你介绍下,她们俩都是我和你爸年轻时的朋友,康老师也是。”梁鹏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我女儿,小清只是略有些吃惊,“阿姨好!康老师,您咋从没对我说起过的。”
康茜含笑看着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我女儿,又专门瞥了我一眼,将手里带来的一小束鲜花插到了桌上的花瓶里。
“我来辣,小清。”咖啡馆的女老板谭梅也风风火火地来到我订餐的酒店,上来就是和我女儿的一个结实拥抱。
“夏叔叔,生日快乐!愿您一年比一年更帅!”
“快坐下吧,小谭。这位是我表弟,这位你可以叫郭姐,康老师就不用再介绍了。”我春风满面地安排来宾,“人都齐了,麻烦姑娘你可以安排上菜了。”
服务生小姑娘礼貌地应承后下去了。
暮色薄薄,南门外车水马龙,人流并不比日间显得少。
我陪着康茜肩并肩步行在街头,她还是穿的平跟鞋,肩头和我一般的高。女儿自己开车回家去了,小鹏的车将我俩放在了永宁门的路边,又送郭舒锦回家了。
“我家就在那里,上去坐坐吧,我给你冲咖啡喝。”
我开心非常地点头,终于撑到看见天亮的晨曦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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