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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沉浮,玉簪锁情终成劫全文免费试读

乱世沉浮,玉簪锁情终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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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乱世沉浮,玉簪锁情终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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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8千次 状态:连载中 来源:掌中云 时间:2024-11-17 10: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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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沉浮,玉簪锁情终成劫微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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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沉浮,玉簪锁情终成劫》精彩预读

禁庭春昼,莺羽新绣,百草争艳,珠玑斗富。红霓姐姐于我,是平康坊中那璀璨的明珠,是我幼时艳羡的存在。六岁那年,她成为软玉楼花魁,一首曲子所获之财,抵我家数年用度。我常想,若能如她一般,或许阿爷便不会再打骂我和妹妹,不会骂我们是赔钱货、吸血恶鬼。

我总爱趴在软玉楼外的围栏,望着那纸醉金迷之景,心中满是复杂滋味。并非向往那风月,只是羡慕他们的衣食无忧,那精美的服饰与璀璨的首饰,如同繁星在我眼中闪烁。

那日,我替阿娘送洗好的衣物,软玉楼的曲声悠扬。红霓姐姐头戴点翠步摇,蛾儿雪柳,步步生莲,执琵琶之手仿若美玉雕琢,嘴角笑意勾人心弦。我一时看呆,忘却手中衣物,奔至栏杆处,目不转睛。

“这位小小娘子怎么也来看红霓了?”身后传来调笑。我羞红了脸,此地终非我该流连之所,正欲溜走,却被高台上的红霓姐姐叫住。她的声音宛如仙乐,“这位小娘子也是来捧姐姐的场吗?”她招手让我上楼,取下头上玉簪递给我,“多谢你来看姐姐,这支簪子算是谢礼,收好。”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首饰,赶忙将包袱背好,在衣服上反复擦拭双手,才小心翼翼接过。“小娘子记得早些回家,莫要再来这里了,免得迷路。”我跪地叩拜,“谢谢神仙姐姐!”红霓姐姐目光淡淡,重新拨弄琵琶,乐声如潺潺流水。

我将玉簪揣入怀中,飞也似地跑下楼,却觉身后似有人跟随,心中一惊,定是有人要抢我的簪子!我拔腿狂奔,那脚步声却愈发急促。我想绕进巷子甩掉那人,却被一把拎起。“嗷嗷!杀人……唔唔唔……”一块胡饼塞进嘴里,味道竟还不错。是那个调笑我的公子哥,他挑眉笑道:“小小娘子把那支簪子给我呗。”我拿下胡饼,咬了一口,义正词严:“不给!”他将我放下,却拉着我的胳膊不放,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讨好地笑着:“这个给你,我问你买。”

他身形高挑,一袭青色长袍绣着绿竹,腰间玉佩流苏晃动,眉眼间是少年独有的轻狂与飒爽,那眼中似有水波荡漾,温柔缱绻,令我终生难忘。他蹲下身子,一手捏着我的小胳膊,一手抛着银锭,“小娘子,考虑一下呗,这两银子能买好多这样的玉簪呢。”我不懂行情,咬着下唇问:“也可以买很多很多药材吗?”他神色一滞,点头道:“能。你生病了吗?”我低下头,从怀里拿出玉簪,眼中满是不舍。他耐心等待,并不催促。我虽不懂玉的好坏,但那簪上的金丝雀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给。”我递上簪子,“快拿,不然我要后悔了。”他却没接,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娘的叮嘱在耳边回响,我警惕地回答:“我不告诉你。”

他打开洒金墨黑扇面的折扇,上面题字绘石,价值不菲。“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他掏出腰牌,“看见没,这是我家,我不是坏人也不会拐你,何况就算把你扔进青楼,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卖的钱还不如我这把扇子贵。”我盯着腰牌半晌,“我不识字!”他惊愕地看着我,用扇子敲了敲腰牌,“即使不认字,这个图案肯定也见过吧?”我摇摇头:“不记得。”他无奈地叹气,自报家门:“我,京城首富樊家樊华景之子樊临骆,字半生。”我愣了愣,收起玉簪又要走。他急忙拉住我,“你怎么走了呢?簪子不卖了?”“樊公子是要这玉簪做什么?”樊临骆笑了笑,凑近道:“这些事啊,你长大了会懂的。”我仰着头看他,“樊公子是想借此接近红霓姐姐吧?”樊临骆惊讶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这个小娘子还挺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你们这些富豪,想亲近一个人还那么拐弯抹角的?”樊临骆摇着扇子,“我与他们不同,我是读书人。即使欢喜一位姑娘,也不会唐突了她。”我“哦”了一声,不以为意,“若不同便不要买这个簪子了呀,说到底还不是要接近红霓姐姐。”说罢,我颠了颠背上的包袱就要走。樊临骆赶忙追上来,“行了行了,我给你十两,十两总可以卖我了吧?”我立马转身,从他手里拿过银子,“成交!”然后驮着衣裳狂奔而去,生怕他反悔。

因在软玉楼耽搁太久,回家时阿爷已喝醉,正大发雷霆,摔筷砸碟,对着阿娘的肚子咒骂不停。我赶忙将怀里的药材和银两埋在屋外老树根下,抓了一把碎银挡在阿娘面前,“阿爷,阿爷……玉儿今日去送浆洗的衣物,拿了不少钱,您……您拿去喝酒吧。”阿爷冷眼打量我,他的眼睛泛黄浑浊,身上酒臭熏人。他接过碎银,像赏赐般拍了拍我的脸,“乖。”他的手掌宽大,我满心恐惧,父亲的打骂是我童年的噩梦。阿娘泪流满面,伤痕累累,抱着我哭诉:“钱都被他拿去喝酒了,我们娘仨怎么活,怎么活啊……”我朝外面望了望,见阿爷走远,连忙将树下的药材和银两刨出递给阿娘,“阿娘,我们有钱,玉儿可以给您治病,还可以给妹妹买吃的。”阿娘抱紧我,“我们玉儿……该有更好的日子,该有更好的日子……”我那时并不清楚更好的日子是什么模样,只盼阿爷少些打骂,一家人能和和美美。

然而,我偷藏钱的事还是被阿爷知晓了。他拿着马鞭找到我,双眼通红,如恶魔般嘶吼:“小贱蹄子敢私藏银子!说!从哪儿偷的!我的酒钱是不是都被你偷走了!说!”他扯着我的头发,我头皮剧痛,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有偷!我没有偷!”“我让你藏钱!我让你藏钱!要不是你妹妹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小贱人藏了多少!”我本可躲开他的鞭子,但妹妹的身影让我愣住。妹妹冲过来挡在我身前,马鞭狠狠落在她瘦弱的背上,“姐姐,我……我以为阿爷会原谅你……我怕,我怕阿爷他发现会打你,我没想到我自己认了他还是打你……”我咬牙推开妹妹,阿爷的鞭子如雨点般落在我背上,我感觉身体渐渐冰冷,阿娘就躺在我身旁,我想伸手触碰,却无能为力。

或许,软玉楼才是我苦难人生的真正开端。我被阿爷卖到了这里,他数着银钱,“等第二个女儿再长大些,就送来。”花妈妈看着我的名字,嗤笑一声,“霍玉儿。名字倒是好名字,谁给你起的?”“阿娘。”我的声音沙哑。花妈妈皱眉,满脸嫌弃,“你亲娘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我才是你的娘。”我本就混沌的大脑,听闻此言几近崩溃。“你爹下手那么重,要不是看你姿色,我才懒得要你,白费那么多钱。”我如坠冰窖,冷得无法言语。花妈妈挥挥手,“去,送到如烟身边伺候着。”一个小厮面露不忍,“花姐,这小姑娘还病着,要不给她换个……”“闭上你的臭嘴!”团扇砸在小厮额头,“这地儿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自然是您做主!”“带她下去,病恹恹地瞧着我都烦,滚出去。”

我又被人像拎小猫般拎走,自从生病,这样的遭遇数不胜数。当我第一眼看见如烟时,便明白小厮为何为我求情。如烟眼中的死气,连我这个孩子都能察觉。红霓夺魁两载无敌手,而如烟曾是两年前的花魁,在她看来,红霓夺走了她的一切——青春、美貌、金银、盛名、爱情。

如烟与阿爷一样,常常打骂我,但下手稍轻。她更多的是拧我,专挑我身上最嫩的地方,胳膊腋下、大腿内侧满是青紫。她还会用胭脂水粉盒砸我,有一次用生香阁的香粉盒,半盒香粉洒在脸上,香气扑鼻,可额头却起了大包,疼了许久。

但我并不讨厌她,因为多数时候,她待我很好。她给我置办新衣服,教我梳妆,楼里有人欺负我,她会为我出头,甚至还教我写字。我写的第一个字是“霍”,望着那字,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如烟瞧了我一眼,用绢扇掩唇冷笑:“你哭得再厉害,你爹也看不见。”我努力憋回眼泪,乖乖等着她发落。“你倒还真是个美人。”如烟搁下扇子,伸手揽过我的头发,“也难怪你半死不活的时候,花妈妈还把你买下来。”我不敢动,在软玉楼的日子里,我见过太多姑娘间的嫉妒与狠辣,有些会毁掉出众侍女的容貌,断其生路。我害怕如烟也会如此,可她没有。她只是摩挲着手中的青丝,淡淡一笑,再看向我时,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霍玉儿,‘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你想不想做花魁?整个平康坊的荣耀,万人之上!”我惊愕万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胆怯与恐惧,“我不行。”“你可以!”如烟纤细的十指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疼得我龇牙咧嘴,“你必须可以!我如烟培养出来的孩子,必须可以!”“可是红霓姐姐这样的人……才能成为花魁啊。我,我……”我自觉丑陋卑微,无法企及。“红霓?”如烟冷眼瞧我,“霍玉儿你记住,进了这平康坊的女人都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只是一群善于伪装的妓子罢了。她们能走上云端,你也可以!”那一日,是天宝六年六月十四,我刚满十岁,如烟眼中的火焰,点燃了我新的人生。

我本以为从前的日子已足够苦,却不想这只是苦难的序章。自那日起,除了吃饭、睡觉、出恭,如烟不给我丝毫喘息之机。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事物,如今都摆在我面前,可我似乎并无天赋。我摸着古琴,疑惑道:“为什么搓衣板长这样?”指着棋盘,“为什么不多弄些颜色,红色和绿色多好看啊?”看着美人图,“噫……这花红柳绿的画得是个啥?”如烟气得抄起玉箫就要打我。

花妈妈想培养新人,便让红霓姐姐也收了一个新来的。我从门缝偷看,是个端庄娴雅的娘子,比我大几岁。我心生羡慕,红霓姐姐那般温柔,教得定比如烟好。于是,我常趁休息时间跑去她们房外偷听,可几次之后便不再去了,只因太伤自尊——新来的岚桥不管什么新曲子,听一遍就能上手,练三遍便可上台,而我连谱子都还没认全。如烟瞥了一眼悻悻而归的我,嘲讽一笑:“怎么?这就没信心了?”我赌气趴在榻上不说话。“岚桥本就是官家女子,因父亲贪财受贿被查抄,家道中落才流落风尘,你先天就不足,不必去和她比这些。”“可我若要做花魁,往后的日子不就是要和她一较高下吗?”我蒙着被子,十分泄气。如烟笑了一声,走过来拍了拍被子,“她习的是琵琶,你就非得和她比琵琶?”我从被子里钻出来,“那我和她比什么?”如烟轻蔑一笑:“红霓最擅长的也是琵琶,你觉得……她会尽心教岚桥吗?”我略有了悟:“难道怕岚桥抢了她的位子?”如烟抚了抚我的脸:“孺子可教。”她起身走到屏风后,端出一样我从未见过的乐器,“这是箜篌。”那箜篌沉甸甸的,“还有羌笛筚篥羯鼓,你都得学会。岚桥学两样,你就得学三样;她卯时起,你就得寅时起;她柔弱无骨,你就得风情万种。今时的你比不过她,并不代表日后的你超越不了她。我如烟的徒弟,绝不会居于人下,你听明白了吗?”我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箜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我真的可以吗?”如烟端着我的脸细细摩挲,忽然低头一笑,转身背影绰约,“自然。”

胡琴箜篌与筚篥,琴瑟琵琶羌笛起。旋踏飞天舞折腰,白纻水袖歌窈窕。眉间朱砂,眼尾丹赤,绿松猫眼琉璃翠;柳叶弯眉,秋水明眸,珠玉金银翡石佩。

十四岁,我迎来了葵水,知晓这是女人成熟的象征。花妈妈看我的眼神日益贪婪,我对她本就厌恶,如今更是不屑。岚桥也出落得愈发婀娜,不知为何,她仍如刚来时般纤弱,盈盈细腰不堪一握,行动间如弱柳扶风,眼波流转似潋滟水光,众人皆称她为“小红霓”。

青楼里不少人知晓我和岚桥之事,都嚷着要砸重金看我们跳舞。我听闻那钱数,心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揽客。如烟却看穿我的心思,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进房间让我看书。她从不让我看《女训》《女诫》之类,说那是男人束缚女人的工具,女人可以温柔顺从,但不能将其奉为圭臬,而应把它当作抓住男人心的手段。她还告诫我,风月场中的女子最忌动情,无论恩客多英俊多温柔,都不能陷入情网,因为动情会带来嫉妒与占有欲,而我们连自己都无法掌控,又何谈占有他人?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问道:“再好看都不能动情吗?”“再好看再有钱都不行。”我抿唇点头,我一直很听如烟的话,我见过那些因情所困的姐姐,为郎君哭哭笑笑,最后却被正妻羞辱,颜面扫地。如烟对我愈发严格,每天让我苦读晦涩难懂的经史子集,背不出就要罚抄,字写得不好看就要多练一个时辰的胡旋舞,胡旋舞跳得不好就要多练一个时辰的箜篌。

她甚至不让我出门,即便出门也只许走后门,从不让我去前厅。岚桥都已在前厅见客,我却不行。我满心委屈,不知是自己容貌不如她,还是技艺仍差太多。

上元节这日,楼里的姑娘走得七七八八,有会情郎的,有外出表演的,如烟也被人叫走,偌大的屋子只剩我一人。厨房送来的饺子,我也无心下咽。圆月高悬,东市的热闹声传入平康坊,我心痒难耐,决定偷偷溜出去,去看昆仑奴、塞外胡姬,去吃西市的胡饼,去赏朱雀门外的大仙灯。

因我和岚桥尚未到夺花魁之时,花妈妈不许我们见人,说是要一鸣惊人,卖个好价钱。只是岚桥按捺不住,见了几回客人,我听闻那些夸赞她的话语,心中满是不安,害怕自己真的不如她。我渴望出去,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找出仅有的一套圆领袍,戴上面具,打开门缝张望,确认无人后,挤出门,绕过回廊,冲下楼梯,奔出大门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重获自由的鸟儿。然后,我看见了岚桥,她正猫着身子下楼,被我一把捉住。“霍玉儿!”岚桥今日一身荆钗布裙,远没有平日的风采。我纳闷地问:“你干什么去呢?”“我……我……”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上下打量她一番,忽觉不对劲,挑眉问:“你……想出去?”“我没有!”“别狡辩了,你若是出去陪客,会打扮得这么随便?”我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你难道……”“我……我没想逃,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我也没说你想逃啊,我只是在想,你……莫不是也想去看花灯?”岚桥一愣,点头道:“我是想去看花灯。”我抓住她的胳膊,威胁道:“那你和我同去,省得你去花妈妈那里告状。”“我哪里会告状!”我拧着她的脸,坏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天天跑来我们屋前听墙角,你说你一个富家小姐出身的人,怎么就那么不知礼数,我听墙角也就算了,你也听?”“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你曾经可是官家大小姐,我就是平康坊里最不起眼的小女子,你跟我比?”我觉得好笑,调侃她。

岚桥听罢抿唇不语,任我拉着她躲过楼里的小厮跨出大门。岚桥跟在后头,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是庶女……”

我装作没听见,拉过她看铺子上的首饰:“这个簪子好不好看?”

岚桥点点头:“好看。”

我撇了撇嘴,递到她面前:“那本姑娘买给你,不管我们曾经都是什么身份,今日之后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管他呢,我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拉着岚桥的手又走了好一阵,她想甩开,我一边嚷着“人太多”一边拉得越来越紧。

她有些急躁:“霍玉儿你放开我!”

“已近亥时,我们再逛一会儿就回楼里吧。”我当作没听见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霍玉儿我自己会走!”

“我若放开你,你是不是就真的走了?”我将她拽至我跟前,低声质问,“从我们出了楼开始那个人就一直跟我们,你原本是想和他私奔的,是不是?”我瞥了一眼藏在巷子里的阴影,又看向岚桥。她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害怕。

她拉住我的手臂哀求道:“玉儿,玉儿我求求你,你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玉儿我等了整整三年,你放我走吧……”

“我放你?是花妈妈放你才可,你求我有何用?”

“玉儿,我本是与他定了亲的,我们定了亲的,我是庶女,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有一个真心实意待我的人,我不想和你争花魁,只是只有这样,我……我这三年才能不接外客只见他,只替他守身……玉儿你放我走吧!”

我见过光芒万丈的岚桥,见过婀娜多姿的岚桥,却从没见过如此卑微弱小的岚桥。我忽然有些羡慕她,却不知因何羡慕。

我想起如烟的话:“你动情了?”

岚桥神情一滞,不否认。

“你怎么可以?如烟说我们这一行最不能做的就是动情!”

“玉儿,‘情’这一字不是那么简单的,若你能遇见一个像他那样对我的人,你也会奋不顾身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我从不知道情是什么,也读不懂此刻岚桥的神情。

“你走吧。”我松开她的手,巷子里的阴影走出来,是个普通的书生,他急匆匆跑过来抱住岚桥,转身向我行礼,“多谢这位娘子大义!”

“快走吧!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催促道。

岚桥拉住我的双手,泪眼涟涟:“多谢……”

我甩开她的手,转身朝东市大门走去,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岚桥和那个书生相互扶持,她一直很瘦小,年岁比我长,却比我还矮半个头,可她倚在书生身边却是丝毫不惧风雨的样子。

爱慕一个人,当真如此神奇吗?

我未敢逗留,穿过逆流直奔软玉楼,忽然有人叫我,我脊背一凉,转身看去——是红霓,身旁站着笑意盈盈的樊临骆。

“玉儿这急匆匆的可是怕被花妈妈训斥?”红霓用绸扇掩着唇,细眉凤眸,笑得撩人。

我局促不安,犯错等罚似的立在他们面前不说话。

樊临骆上下打量我一番,笑道:“小娘子你也是软玉楼的?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我支支吾吾:“花妈妈不让我见人……今日我偷跑出来,恳求二位千万不要告诉花妈妈,玉儿在此拜谢。”

樊临骆觑着我问道:“小娘子叫什么名字?我们莫不是见过?”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曾经骗过他钱的事,红霓姐姐接过话茬道:“樊郎也真是,见着一个好看的小娘子就要问是不是似曾相识,敢情这天底下的姑娘都得认识你。”

樊临骆被调侃也不恼,他用折扇拍了拍自己脑袋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小娘子见谅。”

红霓姐姐摸了摸我的头,她身上极香,是那种我一闻就知道是很贵的熏香,她凑近我耳边说道:“早些回去,不然花妈妈也要罚你了。”

我皱了皱眉,也要?花妈妈除了我还要罚谁?未等我回过神,红霓与樊临骆早已远去。上元夜没有宵禁,从东市赶到软玉楼并没有花费我多少时间,我一路狂奔,软玉楼前的红灯笼摇摇欲坠,我看见了一身血衣的岚桥。

她被绳索吊着双手挂在堂中,身上衣不蔽体,鞭痕累累,地上凝结了一摊血水。那个书生被几个小厮压制着趴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岚桥,几颗牙齿被打落,满嘴的污红和眼泪混在一起,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堂中的姑娘恩客小厮丫鬟站得满满当当,欣赏着这一出云端入泥的大戏。

“岚桥——”我大喊着跑上前,想冲过人群将她从绳索上救下,奈何敌不过守道的小厮们,被一把推倒在地。

花妈妈手里拿着鞭子,笑得恶毒:“小贱蹄子还知道回来!你也想跟哪个男人跑了?枉老娘辛辛苦苦养你们,竟养出两个白眼狼!”

“我没有!岚桥也……也没有!”

“睁眼说瞎话的狗东西!楼里的姑娘亲眼看见你们两个偷溜出去,我去捉的时候只剩下岚桥和这个书生,你自己倒是先跑了啊?”

我从地上爬起来,将满腔怒气发泄出来朝她嘶吼:“岚桥她只不过是思慕一人罢了!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花妈妈按捺不住手中的鞭子朝我迎面狠狠一甩,我避之不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花妈妈居高临下睥睨着我:“把她给我扒了!三年里舒坦日子过惯了,越来越不知道规矩!”

堂下的人听见这句,眼睛立放邪光,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我——

“这就是那个如烟宝贝的姑娘,半分不让见人呐,今儿个倒是能让我们饱个眼福了。”

“岚桥太纤弱了,该有肉的地方都没有,还是这个小娘子好,丰腴俏丽,摸起来,嘿嘿……肯定很销魂。”

我被小厮们按住,手脚都被捆住,眼冒金星无力抵抗,今天就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住手!”有人冲出人群,站在堂中央。

花妈妈见着来人,连忙上前赔笑脸:“樊郎君怎么回来了?这腌臜场面,樊郎君还是别看了,且带着红霓再出去逛逛?”

我哭着大喊:“你们放开我——”

“玉儿!”如烟听到风声也赶了过来,越过樊临骆,一把推开钳制着我的人把我抱在怀里。

“如烟姐姐……岚桥,岚桥……”我缩在如烟怀里望着奄奄一息的岚桥,泣不成声。

樊临骆上前一步,看见地上的书生和挂着的岚桥皱了皱眉问道:“上元佳节,花妈妈定要如此?”

花妈妈掩唇一笑:“杀鸡儆猴罢了,不然让那些小贱蹄子们一个个都失了规矩,败了郎君们的兴致。是不是啊,红霓?”

红霓眼神闪了闪,低头不言。

如烟咬牙:“花妈妈,玉儿只是一时贪玩跑了出去,并不是想逃,若是想跑她大可不必回来!”

“呵,谁知道是不是她的野男人不要她了,没办法才回来的。”

红霓听见这话,微微瑟缩了一下。

樊临骆与花妈妈对峙:“在下可以作证,方才与红霓游街只碰见霍玉儿一人而已,并无他人。”

花妈妈眯起眼睛瞥向红霓:“当真?”

红霓微微颔首:“确是如此。”

花妈妈冷哼一声,丢下鞭子砸在我脸上,生疼。

如烟又道:“花妈妈,您花了大价钱培养玉儿和岚桥,如今已经折损一人,难道还要再折损另一人吗?”

花妈妈瞥了眼站在樊临骆身边的红霓,冷冷一笑:“是啊,都已经没了一个了,还得留着另一个才是。你——”她看向我,“明日寅时起床,给我去院子里顶着冰水站规矩。”

我几乎将嘴里的肉咬烂了才忍住扑上去掐死她的心情,从如烟怀里挣脱出来缓缓叩头:“多谢……花妈妈。”

如烟扶着我回到屋内,丢给我一件外裳,凶狠地问我怎么回事。

我一把将她抱住却被推开,又一把抱住她又被推开。

“你发什么疯!”

“如烟姐姐你真好。”

如烟怔住,冷冷一笑:“我只是舍不得我的钱。我拿着赎身钱给你请老师调教你,就这样折了多可惜。”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如烟的刀子嘴豆腐心,腻在她身边小心翼翼问道:“岚桥会怎么样?”

如烟抿了抿唇问道:“你知道是谁告发的岚桥吗?”

我沉默一瞬:“红霓?”

如烟丢了帕子过来让我擦脸:“所以岚桥活不了了。那个书生多半会被自己人捞走,然后乱棍打死在家中。”

我一震:“为何?他至少是家中男丁……”

“是个庶子。”如烟卸妆,眉间花钿脱落,白净的额头还有些许痕迹,“他们二人儿时相逢,陪伴十数载,本已议亲,奈何岚桥家道中落,书生父亲本就势利,退亲不说还落井下石。这书生也是个重情重义的,非岚桥不娶。三年间二人苦苦相守,书生本是凑足了钱要替岚桥赎身,奈何花妈妈不放她这棵摇钱树,他们这才私奔。”

我听了心里堵得慌,起身就要冲出去,被如烟一把拉住:“你现在去也晚了,红霓不会让岚桥活下来的。”

“为什么!岚桥哪里开罪她了?”

“红霓以前也犯过和岚桥一样的错误,可最后那个男的不要她了,只留她一人被花妈妈又打又骂,你以为她如今的花魁之位是白拿的?这位子之下……多少人的肉和血。

“她嫉妒岚桥?”

“她恨世间所有有情人。”

我忽然想起那时候送我玉簪的红霓,高高在上,是我遥不可及的美丽。

“玉儿,这世间所有活着的人都有面具,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那……你呢?如烟姐姐你也是吗?”

如烟神情微微一滞,转身看向我垂眸一笑:“我和红霓抢过男人你知道吗?我不告诉你,你猜得出来吗?我与红霓同年同日入软玉楼,我先得了头筹,事事厚待她,可她却为了所谓的情爱撬了我的墙角,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从那时我就明白了,任何男人都没有自己重要,所有人都会背叛你,只有你自己不会。”

“玉儿,守住心,才能守住命。”

岚桥真的死了,花妈妈随便找了卷草席将她一裹丢进了乱葬岗,有人说岚桥被运走时还有一口气在,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那个书生被打得半死不活,无人认领,第二天死在了医馆。

我在寒冬的夜里举着冰水一直站到晌午,最后晕了过去,连烧了三日。第四天转醒,睁开眼发现我榻边坐了个男人。

——是樊临骆。

我睡得迷糊,以为自己做梦了,开口问:“樊……郎君?”

樊临骆似是终于放松下来,笑道:“总算是醒了。”

我心中愈发惊愕:“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

“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去找……红霓姐姐?”

樊临骆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帕子丢进水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在你身边待了一夜,你醒来就想赶我走?”

我一把抓住他:“并……并未。樊郎君能来看奴家,奴家……很开心。”

樊临骆眼里有迷离的神色,他抚了抚我的鬓发,柔声道:“你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等等……”我半支起身子,樊临骆见状忙将我扶起靠在枕头上,我舔了舔干涩的唇,眼睛烧得酸疼,气若游丝道,“那日多谢樊郎君了……”

樊临骆笑着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小娘子,明明自身难保却还要替别人出头。”

“不自量力?”

“非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我自嘲:“何异?”

樊临骆见我如此颇为惊异:“读过论语?”

“如烟姐姐教得好。”

“她还教你什么了?”

我伸手贴了贴发烫的脸,歪着头迷蒙着眼看向他,淡淡一笑:“我才不告诉樊郎,等以后有机会……慢慢说与你听。”

如烟说我不适合做温柔贤淑的女子,反倒是泼辣机警再时不时来点小聪明,那古灵精怪的样子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我只知道理论上是怎样的,却从来不知如何实践,今日也不知怎的了,竟然无师自通。

樊临骆看我的神情略微变了变,带着点欣喜与惊讶,回答道:“好。”

我倚在床头,慵懒地望着樊临骆,挑了挑嘴角:“樊郎君一点儿也没变。”

樊临骆有些讶异:“此话怎讲?你我从前见过?还是说三日未见,如隔九秋?”

“何止见过……”话未完,我抬眸,眼睛酸涩带出了些许泪,“我还……骗过樊郎。”

“骗我?”他仿佛听见了极荒唐的笑话,“这京城可没有敢骗我樊临骆的人。

“您这样说话可真像恶霸。”

樊临骆抻了抻膝上的长袍笑道:“我不是恶霸……”

“是读书人。”我接茬。

他忽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蓦地回头看我。

“樊郎想起来了?”我歪头狡黠地盯着他。

樊临骆被我气笑,指着我一问再问:“是你?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娘子竟然……竟然是你?你怎么……怎么……”

我低下头苦笑:“家中缺钱,父亲把我卖了。”

“那日是你病了,还是你家人病了?”

我惊愕,那时的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可他竟然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小女孩。

我终于明白,软玉楼的娘子们,为什么会对这位樊郎君赞不绝口,只要一谈到他就眉飞色舞的了。

他是真的好,好到能让人倾心。

我咬了咬下唇,一想起母亲,我的心就忍不住揪痛,颤抖着声音:“是我娘生病了。”

“那现在呢?现在令堂如何了?”

“死了。被我阿爷活活打死的,我藏了你给我的钱,被他发现了,阿娘为了保我……都是为了我……”

樊临骆沉默不说话,他抬手想安慰我,却停留在半空不愿唐突。我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原先就只是起意想尝试着勾引这个男人,我想把他从红霓手中抢来,想让红霓尝尝痛苦的滋味,我分不清我是想为岚桥报仇,还是自己的私心。可一想到母亲,这几滴本只是想求得怜悯的眼泪也变得辛酸凄楚起来。

我是真的想她啊,我天天在楼里喊花妈妈,可她哪一点比得上我的亲娘。我的亲娘早在五年前的一个冬夜被自己的丈夫踹死在庭院里,而她最宝贝的女儿被卖进了这永无天日的风月场,丢进了这想要窥见天光只有拼命踩着他人骨血往上爬的地狱。

我是京城中低贱的蝼蚁,是权贵们纵情的玩物,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想要在这里主宰自己的命运,唯有一条路——夺魁首,让男人仰慕我,让女人嫉妒我,而我将永远立于巅峰,接受所有人钦羡、嫉恨、贪婪、思慕和爱而不得的目光。

夺魁之宴设在我十八岁生辰之日,京中不管是王权贵胄,还是乡野平民在这一日都纷纷往平康坊赶。

“李宰辅家的郎君对我们玉娘子是真上心,知道我们姑娘今日要夺魁就提前送来了贺礼。”

“尚书家的公子也送东西来了,好几匹绸缎呐!”

“那可不,我们家玉娘子即使不挂牌,那盛名可早就响彻京城了呢。不过也奇怪,你说这李家郎君和尚书家的郎君都送东西来了,这樊郎君竟然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为商的总归是怕为官的对不对?欸,你说玉娘子今日会表演什么?我听说花妈妈今年就推举了玉娘子一人,简直就是孤注一掷。”

“你新来的恐怕不知道,前些年啊还有个岚桥,和玉娘子一样也是花妈妈花大价钱养起来的姑娘,但是犯了我们这行的规矩被打死了,所以啊,今年夺魁只有玉娘子一人,不过我觉得也足够了。”

“我听说永安巷红袖招的环琪娘子也是个厉害角色,她与我们姑娘比如何?”

“那可差远了,我们姑娘美艳丰腴,那腰却细若水蛇,长得跟皇族贵女似的,哪是环琪那骨瘦如柴的小丫头片子能比的。我偷偷告诉你,玉娘子不仅仅说精通这琴棋书画,她还会胡语呢。”

“当真?”

“那可不?只要有玉娘子在啊,我们这软玉楼就永远也倒不了!”

她们在我房门口窸窸窣窣讲了好一阵才离开,我在房里听得无奈,失声笑出来。

如烟斜眼瞧了我一下,淡淡问道:“被夸得可开心?”

我摆弄着李乾送来的首饰勾了勾嘴角:“与我何干?难不成他人夸了我就能更好,不夸我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如烟站在我身后,摩挲着花妈妈为我置办的舞衣:“当年红霓夺魁,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一晃十年,风水轮流转,她红霓也不过如此了。连她的座上宾,也成了你的裙下臣。”

我按下玉梳,看着铜镜中艳丽的妆面笑道:“樊临骆是长安少年,试问长安哪个男人长情?”

如烟轻轻一笑:“在你眼里,樊临骆就是个有权有势会说话又体贴的皮囊”

“当然不是了。”我笑笑,“他还有钱。”

如烟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替我插好最后一柄银簪,手搭着我的肩头痴痴望着我镜中的容颜,突然一笑:“真像。”

“像谁?”我疑惑。

“像曾经的我,像曾经的红霓……”

红霓自两年前上元节那晚开始就好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清醒时还是那个人见人爱的花魁,癫狂时却如同一条疯狗张嘴就能把人生吞活剥了。

我往镜中又瞧了一眼,摇头:“一点儿也不像。”

“像和我们不像的岚桥。”她贴着我的脸颊,“玉儿你记住,永远不要被眼前的纸醉金迷蛊惑了心智,也永远不要经历繁华落尽的残败。还有……”

“千万不能动情。”我接茬,这么些年早就听腻了她的说辞,正要反驳,门外的小厮喊道:“玉娘子,该到您了。”

我微微一愣,施施然起身,丫鬟们替我穿好舞衣,我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箜篌,想了想开口道:“去帮我把岚桥的琵琶拿来。”

如烟蹙眉:“你想做什么?”

我抚摸着丫鬟送来的镶贝琵琶,笑得畅然:“替她上场。”

红尘万丈,不敌长安烟花十里。

星河浩瀚,难及软玉眸光千情。

软玉楼这名字起的,就好似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

我踩着雕镂莲花的石阶,踏上了舞台正中央的大鼓。

帷幔垂地,鲜花摇曳,微风轻送,鼓乐动地而来。

我头戴环珠佩玉,簪花系带,眼角眉梢抹着金色的幻彩,垂眸浅笑,是佛陀睥睨众生的慈悲。臂钏手镯连缀着翠玉宝石,酥胸半露,细腰婀娜,西域裙裤被我用条条丝绸掩盖,旋转之间仿佛一朵绽放的莲花,足上坠着铃铛,踩踏之间,好似星子入湖,清脆破冰。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我反弹琵琶,翻着脚折着腰,我要用这世间最肮脏低贱的身子去装扮世间最圣洁光明的神明,让她带着我走向地狱的出口,走出永无天日的黑暗,“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和,我从绸带中窥得那人真容,是樊临骆,鲜衣怒马的樊临骆,平康坊永不熄灭的灯笼掩映下的樊临骆。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平康坊的姑娘们爱李太白的诗,却从不敢唱全这首诗,而我敢,我偏要做这第一人。

一曲繁华落尽,毫无悬念,我夺得了魁首。红幔纷扬,我触手可及。

所有的心酸苦痛,在这一夜之后都将被掩埋在尘土之中,在世人眼里,我只会是那个惊才艳绝的长安万花魁首。

李乾一掷千金想成为我的首客,小丫鬟们跟在我身边,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花妈妈挤过人群来到我身边,捧着我的脸笑得花枝乱颤:“我果然没捧错人,玉儿你好生梳洗梳洗,等着晚上迎接贵客啊。”说罢,又扭着腰去大堂里招呼客人。

如烟立在一旁看我,问道:“你怎么打算?”

我卸下装束:“什么怎么打算?”

“不要樊临骆了?”

我扯了扯嘴角:“谁给的钱多我跟谁。”

如烟屏退了下人,坐在我身边犹豫良久:“那李乾……你也不要过多接触,毕竟李宰辅……”

我放下手中的簪子痴痴一笑:“我犹记得红霓姐姐曾经唱过《清平乐》,写的是盛世太平,美人折腰,如今轮到我……全变了样。”

如烟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就不该让你读那么多书。”

“玉娘子,玉娘子!”外头小丫鬟匆忙跑来,嘴中连连高喊,“玉娘子,樊郎君来了!他来了!带了,带了整整……整整一万两黄金。”

我散了发髻细细梳着,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一万两!说曾经被玉娘子骗去十两银子,如今再送万两黄金只为买玉娘子今后半生陪伴。”

“他疯了吗!”我丢下梳子,罩了件外裳匆匆下楼。

有人喊着“玉娘子来了”,众人纷纷回头看我,我走到大堂,看见李乾神色不善地与樊临骆对峙,我就知道,樊临骆来真的了。

李乾咬牙切齿瞪着他:“你今日是打算与我硬杠到底了?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花那么多钱与我翻脸?”

樊临骆执扇笑道:“在李大郎眼里只是个女人,在我眼里不是。再者,若说硬扛,敢问李大郎又有何筹码与我硬扛?是这科举功名,还是万贯家财?”

这李乾确是比不过樊临骆,人家不仅仅是京城首富之子,还是黄榜上一甲十名呢。初入官场,便崭露锋芒,据说还上奏请圣人削藩,把圣人他老人家气得不轻,歇了他好几日的朝。这些我都是从楼里的恩客口中听见的,他们一边说一边摇头:这个姓樊的往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可我不觉得,我觉得敢和圣人他老人家正面交锋的樊临骆,意气风发得很。

李乾听了樊临骆言辞,一时气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指着樊临骆的鼻子道:“姓樊的,你给我等着,你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他带着仆役离开,还踹了一脚门槛。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突然笑了出来。

花妈妈如今看见我便如同看见天上的神仙,一把拉住我和樊临骆的手放在一起,将我们推上楼:“良宵苦短,良宵苦短,玉儿好好陪樊郎君啊。”

这还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见樊临骆,十岁那年遇见的单纯少年如今竟变成了为我豪掷万金的男人。

我本着尽职尽责的原则开始脱衣服,却被他捉住了手。

“你想自己来?”我挑眉问他。

樊临骆的脸竟然出乎意料地红了红,他帮我重新系好衣带,凑在我耳边轻轻道:“带你去个地方。”

我就想问整个长安城,有谁会在自己的夺魁之夜,被自己的第一位恩客带到墓地来的?有谁?

我说我要做长安城第一人,可我也没说要做这样的第一人啊!

樊临骆搂着我走到一个墓前,我就着月光辨认木板上的字,忽然心中一震——那是我母亲的墓。

樊临骆松开我,捏了捏我的手:“去吧。”

我一步步上前,在触到墓碑的那一刻,泪如雨下,我将这些年所有的辛酸苦楚都倾注在眼泪中,滴入土里,好让母亲知晓我的苦痛,好让她能再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哄我:玉儿乖啊,玉儿不哭啦。

我哭了很久很久,脸上的妆哭得一塌糊涂,我抹了把泪哑声问道:“你怎么找到的?”

“你阿爷前些日子他又找了花妈妈,被我碰见就顺手将你妹妹买了下来。我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告诉我你母亲的下落然后离开长安。”

“他没有走对不对?”

樊临骆沉默一瞬:“对。”

“我夺了花魁,他绝不会放过讹诈我的机会。”我起身冷笑道,“我妹妹呢?”

“城外的宅子里。”

“你……能否将我妹妹的卖身契卖给我?我出三倍的价钱。”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樊临骆何时会缺钱?

他也不笑我,只是摇了摇头:“我直接给你便是。”

我看着他,上前一步与他气息相缠:“樊郎君这到底是何意?我虽名动京城,可也不过是个妓子。”

樊临骆没有后退,他揽上我的腰,浅笑:“可我总觉得我这辈子遇不上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姑娘。”

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夺去了我的心跳,想推开他却又不想推开他:“为何?”

“你沦落风尘却心系家国,我虽为朝臣却不能为家国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们的家国是很昌盛,可那只是表面,这华丽皮囊之下,是怎样的腐蚀不堪、蠹虫满腹,我们两个太清楚了,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他将我从墓地带回楼中,红烛罗帐,销魂蚀骨,荒唐的人做完荒唐的事总需要一些苦痛来刺激自己回到现实,可我却好似沉沦其中,贪恋温暖。

天宝十三年,我霍玉儿十八岁,最美好的年华,最盛名的头衔,也是最苦短的春宵。

我爹死在了狱里,小丫鬟来报时我正拿着从安息运来的香料熏衣服,眼皮一动不动地听完,懒懒地甩手让她下去。

小谷是我夺了花魁后跟在我身边的人,机灵嘴甜,我很喜欢她。

她瞥了一眼我的神色,放下手中的熏炉走上前替我捏肩:“玉娘子伤心了?”

我垂着眼眸,冷淡道:“伤心。我伤心一切都太晚,不管我如何对他,我娘也不会回来。”

小谷明白我的神色,替我斟了杯茶,福身出了房间。

对于我爹的死,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全是我做的。

知道我成了花魁,樊临骆为我挥洒万金,他果然不出所料地来楼里找我,威胁我给他钱,如若不给便去软玉楼门口撒尿便溺,然后大肆宣扬这是京城花魁的父亲。

我这辈子没少见过无耻之人,可他一个人就抵得上我见过的所有。

我给他钱,先是给十两,五十两,然后一百两,他赌光了便又来向我要,一次比一次贪。

我朝他笑笑:“爹,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办法,女儿如今盛名之下,是有几年银子可拿,可一到人老珠黄,那便大不一样了。所以女儿趁着如今这势头,想为您谋一份差事。今年的春闱您去参加,尽可夹带书件,女儿愿意帮您。”

他看我一向乖巧,即使成了花魁也愿意给他钱花,十分轻易地便相信了我,接着便因科考作弊的罪名被关进了大牢。我叫了赌场熟人去找京兆尹帮忙,果然,京兆尹愈发看不惯那老家伙,更加不想管他。老家伙脾气从来没好过,见状破口大骂,还说朝中有人迷恋我,我说什么就做什么,京兆尹带人去堵他的嘴时他已经骂完了整个朝廷,就差皇帝了。

有时愚蠢也是好的,能让我省了不少事儿。

自那日后,我便将妹妹接了回来,买了一套宣阳坊的屋子将她安置在里头。我只想让她开开心心地长大,绝对不会让她再吃一遍我吃过的苦。

小姑娘,就应该无忧无虑的,满眼只有世间的美好啊。

樊临骆很少来看我了,听说他在朝中得罪了人,被一贬再贬,到最后觉得自己报国无门,收拾收拾要去参军,他家里人追了几里地把他捆回去成了亲,用祖宗家法告诉他无后不孝,这才收了心。

要问我心中难受吗?当然不了,我霍玉儿向来只认钱的。

樊临骆早该娶亲了,整个京城除了那些修仙的老道和尚,哪里还有他那么晚成亲的富家公子。我只是有些可惜,可惜他这样的怀才不遇,可惜他这样的时运不济。

今年的春天,京城的雨连绵不绝,倒春寒来得迅猛,楼里一下子病倒了好几个。

红霓也病倒了。

我去看她时,她躺在榻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触目惊心。

“红霓姐姐。”我轻声唤她。

她微微睁眼,眼神也已经涣散,良久才看清我是谁:“玉儿?”

“是我。”

“你怎么来了?”

我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她也不强求我的回答,勉强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一枚簪子,是当年她送我的那枚,岁月的沉淀,让玉有了更为温润深沉的光泽。

“你拿走吧……本就该是你的……”

我握着那支簪,双手微微发抖。

“是他送我的……他说他喜欢我,他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我太愚蠢,竟将我前半生托付给一个无望之人。”

眼前这个女人,我仰望过她,羡慕过她,憎恶过她,如今只剩下满满的唏嘘与怜悯。

“我从没对不起你们任何人,生在这儿,往上走才是我的本分。我只是……我只是输给了我自己……我自己……这平康坊的雨啊,真的太冷了……”

我用自己的钱为红霓置办了棺材丧礼,花妈妈心疼钱,我吼她:“花正荣!你有没有心!你难道希望你死后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吗!”

她也没正眼瞧我,冷冷嗤笑:“你们总觉得是我虐待你们,也不想想,若没有我,又何来你们的荣华富贵。全都是白眼狼!从没指望你们给我收尸,我早给自己挖好坟了,就等日子到了,自己往里面一躺就成。”

她也确实实现了,那日她说她要将软玉楼盘给我,我应了。一个月后她去坟头看自己的墓地,被闯入长安的叛军一刀捅死在墓前。

这都是我逃出长安后道听途说才知道的,我恨了那么久的一个人,我还没能报复她,她就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皇帝与我们一同逃出长安,在那一刻我竟觉得他和我们平民百姓也并无二致,都是丧家之犬。我拉着妹妹,带着小谷和如烟一起跑,那些藏在软玉楼的金银财宝全都带不走,真正逃亡之时,能带的只有自己的命。

我本是想拿走那支红霓给我的簪子,可真到了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如烟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上我直奔春明门逃跑出城。

听说皇帝在马嵬坡赐死了贵妃,妹妹和小谷听见这事唏嘘着唏嘘着竟还哭了起来。我和如烟平静如常,心里只想着怎么活下去,才没有心思去管哪个男人又丢下了他的哪个女人。

毕竟这才是我们眼里的人之常情,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你情我愿海誓山盟,我和如烟能苟活至此,怕也是这个保的命。

这场仗,打了整整七年。史思明穷途末路之时,我已是二十六岁,如烟三十有七,她熬过了亡命天涯的岁月,却没能熬过扬州的冬夜。

她将我叫到跟前,含着笑看我。

我还记得初见她时,她那幅张牙舞爪的凶狠样,我还想着如果能跟着红霓姐姐就好了。

可如今不管是红霓还是岚桥都不在了,真是世事难料,人间荒唐。

“我还记得你八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养得白白胖胖……又变得……那么瘦了……”

“姐姐……”

“别哭,是到头了。我这辈子,荣华,凄苦,悲痛,欢喜都尝过,不枉这一遭……

“若说不甘,就是有一点点的……懦弱,不敢去……去孤注一掷地爱一个人……她们都比我勇敢……玉儿,我教了你那么多,终究还是教错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泣不成声,哽咽不成句:“姐姐,你别走……”

“动情不致命,若在人世能有一人成为牵绊,红尘滚滚,何等幸事……玉儿……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鹣鲽情深,子孙满堂……若有来生,让我来做你的女儿,你来养我,好吗?”

“好,好……”我紧握着她的手,说不出其他的话,只盼望能抓住她流失的生命,可她还是闭上了眼。

我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引路人、庇护神就这样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许诺。

我还是决定回长安,软玉楼的地契还在我手中,我想试着开始新的生活,过了太多的苦日子,总觉得只要能活着,什么事情都是小事情,即使是打仗,只要我活下来了,就我都能从头再来。

我雇了马车,带上两个小拖油瓶一路向西,在洛阳歇脚之时,遇见了樊临骆。

我曾经读过李太白的《秋风词》:“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我霍玉儿从不思念谁,最初读到这首诗时也只是感慨李太白文采斐然。

直到他乡重逢故人,容颜皆改,沧海桑田。

他身上穿着铠甲,断了一只腿,身边跟着一个垂髫小姑娘。

我连忙叫停了车,匆匆下去生怕他走掉,可真到了咫尺却又不敢上前。

许是军人的警觉,他回头,看见了我。

他真的变了,满目的沧桑,洗不净的疲惫。一身污血战袍,双手泥泞,若不是曾经遇见过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他曾经是个风度翩翩锦衣玉食的贵公子。

我哽咽着开口:“樊临骆?”

樊临骆半晌回神:“玉娘子……”

我眼泪夺眶而出,却还是笑的:“你为何……为何在此?”

“大军撤回长安路过此处,我带着孩子来吃点东西。”

“你……你的腿。”

樊临骆低头一看,笑得坦然:“打仗的时候丢的,两年了,已无大碍。”

“你女儿?”

他揽着小姑娘,揉了揉她的脑袋:“嗯。”

“我叫小玉!”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

我强忍眼泪:“您夫人呢?”

樊临骆掩眸:“去年没了,经不起颠簸生病去了。”

“那令尊……”

“一场战乱,全天下妻离子散,我们家又能保住多少呢?”樊临骆凄楚一笑,“别问我了,你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听说花妈妈把软玉楼盘给了你。”

我拭泪:“我妹妹和小谷在车上。”

“如烟呢?你们俩没一起?”

“如烟姐姐走了,红霓也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不在了。”

樊临骆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叹了口气,复又笑道:“没事,总有些东西还在的,比如……你。”

我感慨万千,却只能化作两个字:“多谢。”

樊临骆望了一眼我身后的马车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回长安。”

他有些为难,却还是开口:“能否……替我将小女先行送回长安?洛阳还有一些乱军残部,我怕到时候上了战场顾不了孩子。”

“可以!”我急忙应下,忽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忙又说了一遍,“可以的。”

“有劳玉娘子了。”

我朝他福了福身,没想到七年未见,我们竟能比曾经日日相见之时更为坦诚真实。

七年前的我们,是公子与花魁。

七年后的我们,只是樊临骆与霍玉儿。

我望着他斑驳的面孔,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微微一愣,笑得开怀:“好,在长安等我回来。”

我等啊等,等到了大军凯旋,等到了新帝登基,等到大唐中兴,却没能等到他回来兑现诺言。

他死在了洛阳。

我知道这个消息,在烛火中枯坐了一夜,泪已流尽,再也哭不出来。尸骨无存,我连为他立个衣冠冢的机会都没有。

软玉楼重新开张,我用自己仅剩的积蓄将它装扮地尽量像曾经的软玉楼,可是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了,就像大唐,再也不是以前的大唐了。

我住进了顶楼的屋子,无人再喊我玉娘子,而是玉娘或者霍妈妈。后来我给自己改了名,叫霍如烟,自此后玉娘也少有人叫了。

我给妹妹、小玉、小谷请了教书老师,这三个小妮子顽皮得很,老是打闹不听话,我便用如烟罚我的法子罚她们,果然奏效,第二日便乖乖上学。

日子如白驹过隙,我自立女户,后来家产丰硕,无人敢欺,养的几个孩子也都出落得亭亭玉立,要是再安静些不那么烦人就好了。

一日小玉在花园里刨土说要种花,却刨出个好东西硬拉着我去看,我本只想睡个午觉,不想被她生拉硬拽地走到花园。她递给我一支玉簪,上头还有湿漉漉的泥渍。

“阿娘你看,这支簪是不是特别好看!特别是上头的金丝雀!卖了绝对值十两银子!小玉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告诉了阿娘你,阿娘可不可以放小玉出去玩?”她的大眼睛还是那样单纯地望着我。

我接过那支玉簪,眼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我缓缓搂住小玉,哭得像个孩子。那支簪子,仿佛是命运的纽带,串联起我一生的爱恨情仇。它见证了我的苦难与挣扎,见证了那些在岁月长河中逝去的人和事。每一道玉纹里,似乎都刻着曾经的欢声笑语、悲泣哀怨。

我想起了红霓,她在软玉楼的舞台上风华绝代,却被情所伤,一生在爱恨中纠葛,最后在病痛与悔恨中离世。那簪子是她送给我的,曾经是她爱情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回忆的寄托。

也想起了岚桥,她为了爱情勇敢私奔,却被残酷的现实打得粉碎,她的生命如烟花般绚烂却又短暂,而那短暂的光芒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还有如烟,她从最初对我的严厉与呵护,到最后在扬州冬夜的离去,她的一生充满了无奈与坚韧。她教会了我生存,却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曾经的坚持产生了质疑。

而樊临骆,那个在我生命中多次出现的男子,从年少时的初见,到后来的相知、相爱、相别,他的身影贯穿了我的一生。我们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虽身份悬殊,却因情相连。他的离去,如同抽走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让我在这繁华过后的世界里,独自面对无尽的孤独。

小玉在我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这支簪子为何会让我如此失态。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小玉,这支簪子对阿娘来说,是无价之宝,它承载了阿娘一生的故事。”

岁月悠悠,软玉楼依旧在那繁华之地,只是楼里楼外的人都已换了模样。我常常坐在顶楼的窗前,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些年轻的姑娘们,眼中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却不知命运的无常。而我,只能在这回忆与现实交织的世界里,守着那支簪子,守着那些逝去的爱与温暖,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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